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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最牛潜伏

一、闹妓院得任务

抗战中,国民党陆军中将唐生明身为常德桃源警备司令,偏居一隅,这里经济落后,生活单调,既不能满足自己干事业的理想,又不能享受生活,因此内心十分郁闷。这时,军统戴笠给他发电报,邀请他回重庆,说要给他安排一个新工作。

重庆作为陪都,繁华程度自然不是桃源所能比的。回到重庆当天,他就一头钻进重庆最繁华的巷子,找最热闹地方——重庆最有名的风月场所“碧云轩”一钻,问老鸨要最舒服的房间,找最贵的头牌作陪,连价钱也不问,到了房间,倒在榻上就睡。头牌姑娘很纳闷,这人花了大价钱,就是来这里睡觉的?

她有所不知,唐生明生在富贵之家,习惯了豪奢生活,贪图享受。在桃源的日子非常清苦,他太怀念繁华的生活了,回到重庆已是晚上,他迫不及待地想重温一下繁华生活,便跑到这个销金窟里睡觉来了。

但他不知道,南京沦陷后,大量国民党军政要员云集在重庆,使得小小山城物价飞涨,法币迅速贬值。鉴于法币贬值速度过快,“碧云轩”的老鸨决定,三大头牌的生意一律用黄金交易。唐生明不知道这回事,当他第二天醒来时,面对老鸨两根金条的开价,傻了。

“不要法币了?那我没带金条怎么办啊?”唐生明着急地说。

老鸨知道他是富家子弟,便笑着说:“好办啊,唐少爷,我派个人跟你回家去取不就得了。唐家有财有势,拿两根金条就跟喝口水一样简单。”

“回家可不成!我哥知道了还不知道怎么说我呢!再说我那老婆也厉害,知道我来这里了,非跟我急不可。这钱我能不能先欠着,过后我一定还!”唐生明信誓旦旦,不过,他的话却让大家笑了起来。

世上有个地方是不能欠钱的,一是医院,二是妓院。老鸨冷着脸对年轻人说:“唐公子,你是大家少爷,昨天一来就点我们的头牌姑娘,连价钱都不问,还说什么‘小爷有的是钱’,现在却装怂了,居然说出欠钱的话来了。今儿个你非得把钱结了,不然,我满城吆喝去。我们不在乎脸皮,你唐家不能不在乎脸面吧。”

唐生明大怒,他来这里是享受来了,不是找奚落来了。他涨红着脸说:“我今天没带钱,你能把我怎么着?今天就是委员长来了,我该没钱还是没钱。”

老鸨冷笑一声,一招手,早有两个大茶壶上来,将他摁在大厅沙发上。唐生明一瞧这阵势,反而笑了一下,大大咧咧地翘起二郎腿,眼睛犀利地瞧着老鸨。老鸨被他瞧得很不自然地说:“唐公子,给你说吧,我们‘碧云轩’的后头有人,军统戴局长知道吧?那是我……”

她的话还没说完,年轻人就接口说:“是你相好吗?戴笠的口味蛮重的嘛,你这样的货色他都喜欢!”

老鸨气得发抖,在重庆,谁不知道戴笠是个杀人不眨眼的角色,他的名字已经被大人用来吓唬小孩子了,没想到唐少爷居然一点不怕他。他牛什么?他的哥哥唐生智不就是国民党元老吗,论说起权力,比戴笠差远了。

老鸨不知道,唐生明时陆军中将,而戴笠只不过是少将。她给戴笠打电话,添油加醋地说了一番。不一会儿,戴笠带着几个人来了。他一来,本来火热的“碧云轩”一下子肃冷起来。唐生明冷眼相看,却见戴笠居然狠狠抽了笑着迎上去的老鸨一耳光,将老鸨打懵了。

很少笑的戴笠居然笑嘻嘻地走来,说:“生明啊,刚才对不住了!”

唐生明不轻不慢地说:“这次碰巧没带钱,让戴兄看笑话了。”

戴笠摆摆手说:“这事不提了。这事情到此为止,如今国难当头,兄弟你来重庆第一天就在这花街柳巷里混,有啥意思。”

唐生明无奈地说:“戴兄莫不是被我大哥派来当说客了?”

戴笠哈哈笑笑,低声说:“我是说客不假,但不是唐议员派来的,而是,委员长!”

唐生明一下子坐起来,紧张地看着戴笠。戴笠手一指上面,唐生明会意,二人上楼,进得一雅间,刚落座,唐生明就迫不及待地说:“难道,委员长想让我上前线打仗?是让我带一个军还是带一个师啊?”

戴笠一笑,说:“委员长希望你到上海去!”

上海被汪伪政权控制,那里有一个跟军统齐名的冷血机构:七十六号!唐生明脸色煞白,说:“让我去那里,干什么?”

戴笠吐出两个字:“卧底!”

“啊?!”唐生明失声叫道,“我能成吗?”

二、世界上最惬意的工作

汪精卫建立伪政权后,任用军统特工人员出身的李士群为七十六号首脑。对军统手段无比熟悉的李士群出手迅捷,连续端掉了军统在南京上海布置的几个站点,十几个隐藏在汪伪政权里面的内线都被牵出。蒋介石急于了解汪伪情况,因此想派人打入汪伪内部。要想得到最核心的机密内容,必须打入汪伪高层。这样的任务小特务是不行的,必须用特殊身份的人。想来想去,蒋介石想到了唐生明。

唐生明的大哥唐生智是国民党元老级人物,背靠大树好乘凉,唐生明年纪轻轻,却和汪精卫非常熟,两个人以前没少在一起喝酒。而唐生明是出了名的花花公子,放荡不羁,贪图享受,在此敏感时刻,派这样的人去,不容易被怀疑。

蒋介石对戴笠说了自己的想法,戴笠表示赞同。他认为唐生明虽然行为浪荡,但大智若愚,做事缜密,一定能完成任务。说实话,戴笠和唐生明交往并不多,但他坚定地相信唐生明堪当大任,令蒋介石非常兴奋,马上命令戴笠找唐生明来。戴笠到唐家,发现唐生明不在,唐生智很无奈地说:“这小子不知道在哪个妓院的榻上躺着呢,唉,快三十岁的人了,还没个正形……”

戴笠正一筹莫展,老鸨打电话找他,若是平时,他才懒得管这种事呢。但一听到唐生明的名字,他非常高兴,马上前来“碧云轩”了。

听到“卧底”两个词,唐生明吓坏了。这种事他如何能做得了呢?戴笠安慰他说:“兄弟,别担心,依你的才干,完全能胜任这份艰巨的工作。蒋委员长非常看好你,他日理万机,却特意交代我找到你,他要和你面谈。”

唐生明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如此受重视,心里非常感动,再说今天晚上的事也让他非常不痛快,一个老鸨居然对自己吆五喝六的,太没面子了,他心底里也有做些正经事的想法,于是,他跟着戴笠去见蒋介石,蒋介石见到他,就说:“党的未来在于青年,生明,你是青年中的佼佼者。”

一句话,让唐生明又是温暖又是惭愧:自己整天吊儿郎当的没个正行,怎么就成“佼佼者”了?

蒋介石又说道:“你是黄埔生,我是你的校长,我对你很重视的。当前国家需要人才,希望你能和戴笠精诚合作,打入汪精卫身边,为民族,为国家贡献自己的力量。”

唐生明激动地说:“谢委员长夸奖,我一定不辜负委员长的重托。即便是上刀山下火海,我也去了。”

蒋介石笑了起来,说:“生明啊,我听说你今天晚上没有钱给妓院?”

唐生明脸红起来,尴尬地说:“家兄为了让我做事,就断了我的钱粮,我……”

蒋介石摆摆手说:“此去卧底,需要花钱,你要大胆地花,有什么要求,你问戴笠要。戴笠全面配合你的工作。你们不是上下级,是同志,是战友。相信你一定不会让我失望!”

出了总裁府大门,唐生明舒了口气。戴笠问他有何打算,唐生明想了想说:“你派人到上海,散步我的谣言。就说我过惯了舒服日子,在艰苦的后方生活不习惯,想回上海。这样,我去上海的话,不会让人觉得突兀。”

戴笠眼睛一亮,看来自己没看错人,唐生明考虑得很周到。几天后,有关唐生明在后方吃不了苦发牢骚的故事便在上海流传起来,时机成熟后,唐生明来到上海。但他没想到,刚下火车,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李士群!

身为特工职业的敏感,李士群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嫌疑人。唐生明虽然是花花公子,但他大哥可是蒋介石政权里一个很重要的人物,这样的人来上海,一定有所目的。

唐生明看见李士群,抽抽鼻子,笑笑说:“李兄,我真羡慕你啊!”

李士群不明就里,唐生明解释说:“上海的月亮就是圆,上海的女人就是漂亮,上海的东西就是好吃,我在重庆天天度日如年,想死这里了。李兄身在灯红酒绿中,如同神仙一样啊!”

李士群哈哈大笑。他以受汪精卫委托的身份来接站,重要目的是试探。唐生明一下车,三两句话就扯到了吃喝玩乐上,李士群也不含糊,整天陪唐生明喝酒看戏,唐生明出手阔绰,每天都喝得酩酊大醉,一次酒醉,李士群试探地问道:“兄弟,你来上海几天了,整天吃吃喝喝,别耽误正经事啊。”

唐生明含糊地说道:“啥正经事……吃喝就是正经事……这世道,活一天赚一天,活一天就得享受一天……钱算什么,花了才算钱……”

李士群哈哈大笑起来,说:“兄弟说的在理!”

几次三番试探下来,唐生明酒醉吐真言,看来,他来上海真的是为了享乐而来。李士群对唐生明解除了怀疑,并将试探结果上报给汪精卫。他不知道,唐生明从小就在酒桌上混,酒量惊人,一人能干倒一桌人,两个李士群的酒量也干不过他,他所谓的“醉”,只不过是装出来而已。只是,通过这件事他认定,在上海,李士群是对自己威胁最大的人。

汪精卫还没有见唐生明,唐生明继续他的玩乐生活。他四处请人吃饭,当然,他请的都是“老朋友”,周佛海、陈公博等老熟人自然不在话下,连汪精卫老婆陈璧君身边的人,他都能结交到。只是,汪精卫还没有见他,晚上静下心来算算账,来上海一个月,他已经花掉了103根金条,这可都是国家财产啊。自己整天花天酒地,国家的财随着自己花,这“卧底”当得也太惬意了,惬意到他这个花钱如流水的大少爷都觉得生活太腐化了。

三、打入高层

这天,他和戴笠派来的人秘密接头,那人说:戴局长对你目前工作进展非常满意,只是,他对你花钱有些微词!

唐生明一惊,不好意思地说:“是,是,我这段时间花钱确实厉害了点……”

那人嘿嘿一笑说:“戴局长不是这个意思,戴局长说,你花钱不够大方!”

“啥?”唐生明一口水没喷出来,“我一天平均花三根金条了,这还不够大方!”

那人解释道:“委员长和戴局长心情急迫,他们希望你尽早打入汪精卫内部,目前虽然和他们接上了头,但是毕竟离成功还差一步。你只是请周佛海他们吃饭看戏,却没见你送过他们什么东西……”

周佛海他们喜欢的东西,都是价值不菲的玩意儿。这钱花起来可就没谱了!唐生明有些牙疼,他以前总觉得钱怎么花都花不完是一种幸福,现在则觉得有些挠头了。

不过,汪精卫没有让他等太久,三天后,汪精卫和夫人邀请唐生明吃饭,李士群夫妇作陪。汪精卫建立政权后,被国人痛骂,以前的朋友或学生都公开抨击他的卖国行为,因此,汪精卫常感到孤独和寂寥。在国民党内部身份很高的唐生明的到来,令他十分开心,以前,他在黄埔军校做党代表,唐生明又是黄埔毕业的,他和唐生明自然算得上师生关系。更何况,汪精卫跟唐生智也非常熟稔,在酒席上,汪精卫热情地对唐生明说:“像你这样的黄埔生多来一些,越多我越欢迎,咱们建立自己的军队。”

唐生明则表示汪精卫过于夸奖他了,他来上海只不过是吃喝玩乐,搞军事他不行。汪精卫想让他进军事委员会,这么炙手可热的官职唐生明却一副不感兴趣的样子,让旁边的李士群又羡慕又着急,汪精卫也不勉强,只说等唐生明想好了再答复也行,反正军事委员会的大门随时朝他敞开。

饭局一结束,汪精卫便命令周佛海给唐生明提供一套住宅,一部新式轿车。唐生明的待遇跟李士群不相上下了。

但这份待遇不是白得的,唐生明刚刚住进去,汪精卫便命人在《南京日报》上发布消息,“中央社讯:国民党政府改组还都以来,革命军人之谙识体治,深明大义者,纷纷来京报到,积极参加和平运动,有如风起云涌。倾悉唐生明将军业已来京。唐将军悉唐生智胞弟,毕业于黄埔军官学校,中日战事发生后,任长沙警备司令,长沙大火之前调任常桃警备司令以迄于今。因鉴于无底抗战之非计,乃毅然离去,不避艰难,问关来京。汪主席赐见之余,甚为欣慰,且深至嘉许,已决定提出中央政治会议,升以军事委员会委员要席,俾得展其抱负云。”

这个消息,无疑向世人宣布,唐生明加入到了汪精卫一伙中来。蒋介石戴笠看到这个新闻,大喜过望,为了让戏更逼真,戴笠命人在重庆《中央日报》以唐生智的名义连续十天以特大字在头版刊出《唐生智启事》:“四弟生明,平时生活行为常多失检,虽告诫谆谆,而听之藐藐,不意近日突然离湘,潜赴南京,昨据敌人广播,已任伪组织军事委员会委员,殊深痛恨。除呈请政府免官通缉外,特此登报声明,从此脱离兄弟关系。此启。”

一唱一和,让汪精卫政权对唐生明更加信任。唐生明开始了他的“潜伏”生涯,神不知鬼不觉地给重庆发去了大量情报。出于安全考虑,他将发报机放在城外,因此,隔段时间他都要出城。为了掩人耳目,他将老婆接来,夫妻俩以“踏青”的名义出去。一次,他带妻子出城门时,一个日本兵色迷迷地盯着唐妻,唐生明拿出特别通行证,日本兵看出他地位不一般,才挥手放行。他们俩后面的一个女孩却没那么好运,那个猥琐的士兵借检查之机,上下其手,女孩的旗袍被撕开,胸衣被扯断,一只毛茸茸的爪子伸进去,女孩涨红了脸,“啪”的一下甩了对方一耳光,士兵愣了一下,醒过神后,端起枪就朝女孩刺去,“扑哧”一下,刺刀穿透了女孩的身体,女孩倒在地上,士兵又不解气,竟又端着刺刀朝女孩刺了又刺……

唐生明气得浑身颤抖,他身上有枪,真想冲上去与敌人血战,妻子紧紧地抓住他的手,小声说:“别冲动,你还有要紧的事情做!”

女孩的父亲来了,他居然是汪精卫政府财政部副部长,他抱着女儿的尸体放声大哭,日本军官训斥了凶手士兵几句,凶手笑嘻嘻地离开了。这一幕给唐生明巨大的刺激:无论在汪精卫那里当多大的官,在日本眼里,还不如一条狗!

一路沉默!在电报中,他向戴笠叙说了这件事,戴笠咬牙切齿地说:“我们一定会报复的。”

两天后,那名士兵被军统特务暗杀。由此发端,军统上海站南京站的大小特务出动,对日本人展开大规模暗杀行动。凡是日本军人,不论军官还是士兵,一律都是军统的暗杀对象。接二连三的暗杀,使日本人恼羞成怒,严令李士群出击军统,另外,日本军队展开疯狂的报复,每一次暗杀,日本人都将怒火发泄到普通百姓身上,日本人在哪个地方死,哪个地方的百姓就遭殃。

百姓们刚开始对军统的暗杀行动很欢迎,后来,军统特务发现暗杀士兵这种事既简单还能立功,乐此不疲地干了起来,干完就溜,倒霉的还是老百姓,因此,百姓们对重庆政府越来越不满。唐生明看到这种情况,马上给戴笠发报,建议他立即取消对普通士兵的暗杀行动。

谁知,这份电报落到了李士群手里。

四、危险

李士群在抓捕军统特务时,抓住了军统上海站站长陈恭澍。在他的住处,发现了戴笠转发给陈的电报。尽管没有署名,但李士群马上猜到,这份情报是唐生明所发。

因为情报上,唐生明的语气是朋友之间的口吻,不是下级对上级的语气,而且对于一般的军统特务来说,暗杀普通士兵这种事难度不大,功劳却不小,属于“风险小,收益大”,举双手赞成还来不及呢,哪儿还能反对。至于普通老百姓遭不遭殃,则不在他们考虑的范围内。因此,发电报的人身份极高,符合这个身份的人,只有唐生明。

唐生明的身份暴露了,此时的他,在苏州忙着“清乡”。接到让他速回上海的电报,他明白上海发生大事了。他打电话问李士群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李士群淡淡地说:“电话里说不清楚,你回来就知道了。”

身边就有李士群的人,尽管知道危险临近,但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唐生明硬着头皮上了车,回到上海,迎接他的是李士群的亲信,以前,这个人一见唐生明就喜笑颜开,这时,却冷冰冰的对唐生明说:“唐先生,李长官在等着你。”

关键时刻,唐生明在车上思考,一定是那封电报出了问题。到了七十六号总部,李士群一脸冷峻,说:“唐先生,没想到,你手眼通天,吃着汪先生的饭,还想吃戴笠的……”

唐生明一脸的糊涂相,李士群也不跟他废话,让人将陈恭澍带上来。只要陈恭澍说跟唐生明有来往,唐生明马上就会被抓起来。陈恭澍不承认跟唐生明有来往,事实上,他也的确不认识唐生明。唐生明不是军统的人,自然不在军统花名册上。而唐生明这种级别的“潜伏”人员,是直接跟戴笠联系的,他根本没资格认识。

陈恭澍的话,李士群自然不信。唐生明突然大叫道:“原来你是怀疑我是军统的人,告诉你,你就是杀了我,我也只能承认跟戴笠是朋友。”

这是以退为进的策略。有那份情报在,说唐生明不认识戴笠,那绝对是胡扯。而他主动说自己跟戴笠是朋友,那份情报只是对朋友的建议而已,这也无可厚非,对日本来说,这还是天大的好事:天天喊中日亲善,能向重庆方面建议不乱杀日本人的中国人实在不多啊。

李士群以为能抓条大鱼,巩固自己的地位,没想到却审出了这样的结果。他没办法,只好命人将唐生明的夫人带来,将夫妇俩软禁起来,然后将事情上报给汪精卫。在南京的汪精卫命令他将唐生明夫妇押到南京去,他要当面问清楚这件事。

李士群亲自押送唐生明。虽然唐生明否认自己是军统的人,但此行仍然凶多吉少,因为他跟戴笠有关系,就说明他已经不适合在军事委员会任职了。一个有嫌疑的特工,在敏感时刻,很可能被枪杀掉,这样错杀乱杀的事情天天在上演,唐生明夫妇俩紧握着手,看到他们俩紧张的样子,躲在黑暗中的李士群笑了。

到了南京车站,接站的是几个日本军官。一看到他们,唐生明腿就哆嗦起来,日本人的凶狠与残酷他是知道的,那些花样繁多的酷刑每一样是他能受得了的。这时,唐生明有些恨蒋介石和戴笠了,这两个家伙居然派自己来当卧底,卧底是那么好当的吗?他又恨自己一时冲动,又贪图享受,花着国家的钱,虽然很爽,但却要付出生命的代价。

日本军官请唐生明到日本军司令部去,临上车前,他狠狠地瞪了李士群一眼,说:“李先生,你也太狠了吧。我落在汪先生手里,顶多是住几年牢,你把我往日本人手里塞,你这是要我命啊。”

李士群解释说:“唐先生,你别误会,我没有将你往日本人手里送,我也不知道他们为啥来接你……”

唐生明嘟囔了句“虚伪”,上车了。其实,他误会了李士群,李士群也没料到,日本人会插一杠子,突然截走唐生明。不过,日本人怎么突然对唐生明间谍案这么感兴趣呢?

在汽车上,唐生明看着一左一右两个日本军官,悲从中来。他对妻子说:“他们应该不会难为女人。你如果能安全地出来,孩子和父母你要照顾好,我以前对不起你……”妻子眼睛红了,她劝慰丈夫说:“也许,事情没你想的那么坏呢。”

女人的话真是灵验。当车在司令部门前停下时,日本司令部三位高级军官在等候,他们非常客气地跟唐生明握手,寒暄,彼此间就跟多年未见的好友似的。唐生明有点语无伦次地说:“这、这是干什么啊?”

一个军官笑着说:“总参谋长河边中将在等着你,请……”

满腹疑问的唐生明跟着他去见河边中将,而唐夫人则被安排到招待室,日本侍女端来热腾腾的咖啡和糕点,唐夫人心里忐忑不安,表面上却很平静,很有风度地啜着咖啡,等待着丈夫出来。一个小时候,唐生明出来了,河边中将亲自送夫妻俩上车,车开了,河边中将依然站在台阶前挥手。

车上,唐夫人急切地问丈夫发生了什么事,唐生明笑着说:“咱俩安全了。”

五、光明正大的“潜伏”

回到家中,唐生明跟夫人讲了跟河边中将会面的经过——

河边中将见到他,马上起身,紧紧地跟唐生明握手。河边正三说:“唐先生,你不要担心。我们一直找不到与蒋介石阁下有关系的人商谈,昨天得知了你,我们真是觉得如获至宝啊。”唐生明有点明白了,原来日本人想跟蒋介石联系啊。河边正三非常坦率地说::“我们以前找不着人,才拉汪精卫出来,然而现在,我们发现蒋介石阁下在中国更有魅力,因此,我们希望通过你能和蒋介石阁下直接商谈中日合作方式,请你多从中协助我们早点完成这个任务。”他越说态度越谦和,对蒋介石大大的恭维了一番,说蒋介石才是中国当之无愧的领袖,日本早就想跟蒋介石合作了。他反复的对唐生明说了好几遍:“大家都是一致反共的,都是为了大东亚共存共荣,日本对中国没有野心,绝没有打算要长期占领,我们应该很好的合作起来一起反共”。

这些冠冕堂皇的话虽然没什么用,但在场面上,倒能让两个人谈话的气氛比较缓和。河边正三直截了当地说,日本人知道唐生明藏有电台,也知道南京政府方面准备对唐生明采取措施,只要唐生明愿意做中间人,日本人保证唐生明的安全,那个电台不用藏在城外了,直接搬到家里使用,这样更方便工作……

谈话中,河边正三对唐生明建议军统不暗杀普通日本士兵的建议非常赞赏,从军统近期的活动来看,“显然,唐先生的话很有力量!”

唐正明知道了,日本人在中国陷入战争泥潭,他们急切地想跟蒋介石合作,有了蒋介石这个保护伞,他以后甚至连汪精卫都不用害怕了。

唐生明在南京没有住处,河边正三亲自安排,让唐生明夫妇住在日本最豪华的招待所。而汪精卫则气愤不已,日本人对唐生明如此礼遇,证明蒋介石在日本人的心目中比自己更加重要。但是他又不能怎么着唐生明,如今,唐生明已是日本人面前的红人了,日本驻南京总司令炠烟俊六特意接见了唐生明,炠烟俊六是日本在华最高长官了,有这样的人保护,谁能伤得了唐生明?

唐生明将情况汇报给戴笠,戴笠大喜过望,连忙禀报给蒋介石,蒋介石非常高兴,他敏锐地看出,日本军队将来一定会失败,而不断壮大的共产党武装才是自己的心腹大患。他急切地盼望和日本达成协议,自己好集中全力对付共产党。而唐生明的表现大大超出了自己的预期,他没有想到事情发展得这么快,便令戴笠给唐生明发报,勉励唐生明表现卓越,让唐生明“先以个人的名义与日方往来,多与之周旋,对日方提出的一切问题,不要先作具体答复,随时向重庆报告”,蒋介石提醒唐生明先不要承认代表什么人,但无论如何一定要好好保持这一关系,不能中断。

蒋介石既不放弃与日本人的妥协管道,又极力撇清自己与日本人直接发生关系。唐生明按他的指示行事,日本人也心照不宣。为了保护唐生明的安全,日本派松井大尉到上海,专职负责唐生明的保卫工作。

战时的上海,物资紧缺,电力匮乏,各个区轮流停电。松井得知这一情况后,马上和日本驻上海司令部联系,上海司令部命令电力所,对唐生明所在的区要二十四小时供电。街坊邻居们都感谢唐生明给他们带来了生活便利,唐生明则感谢松井,松井笑嘻嘻地说:“不用谢我,为了你的电台能正常发报嘛!”

日本军队在中国越来越挣扎的时候,大米粮油等物品在上海基本绝迹,但日本司令部却对唐家实行“特供”,而且量还特别大,唐生明自己都吃不完、用不尽,于是经常拿出一些去周济别人——这种待遇连当时在上海的很多大汉奸都眼红。

在大后方异常艰苦异常的生活条件下,在抗战最艰苦的环境中,唐生明却在上海过着丰衣足食的日子。松井在和唐生明的接触中,还建立起了不错的交情。唐生明豪侠仗义,还是人来熟,再陌生的人跟他说上几句话,就能成为朋友。唐生明利用和松井的关系,解救了很多的人。比如几十个被抓的军统特务,比如几个被日本人俘虏的美军飞行员,都是唐生明经过松井的活动,才免于被杀害和虐待的。

在上海,所有人都知道唐生明时重庆方面派到这里“潜伏”的,偏偏这种光明正大的“潜伏”,谁又奈何不得。唐生明成了那个年代“最牛潜伏者”,好吃好喝,光明正大地发电报,顺便接受大小汉奸的羡慕和敬仰。

六、借刀杀人

鉴于李士群对军统活动知之甚深,危害巨大,几年来,戴笠派出了无数杀手对李士群进行暗杀,都未能如愿。原因很简单,李士群手下也有一批死士,李士群本人又是特工奇才,因此能屡屡躲过戴笠的暗杀行动。

戴笠想除掉李士群,便和唐生明商量办法。唐生明认为,暗杀是不行的,一是暗杀难度大,二是即便能成功,也会招致日本人残酷的报复——以前暗杀一个普通的日本士兵都能惹得日本人如此大的反应,更不用说对日本人忠心耿耿誓死效忠的得力鹰犬李士群了。

唐生明告诉戴笠,他自己想办法,既能除掉李士群,还能免遭日本人报复。戴笠回电:怎么可能?兄弟你异想天开吧。

唐生明回电,四个字:借刀杀人!

一件事启发了唐生明。城门口无辜女孩的惨死,令唐生明无比愤慨,他无数次地回想这件事,在思索如何除掉李士群时,这件事又在脑海里蹦了出来。女孩的死证明,无论汪精卫政府的人官职有多高,在日本人眼里也只不过是一条狗。李士群这条狗很厉害,但再厉害的狗也不过是狗,惹恼了主人,主人会毫不吝惜地杀掉。唐生明想借日本人的手,杀掉李士群。

在和松井的谈话中,他了解到,日本驻上海宪兵队队长冈村对李士群颇有微词。原来,李士群更熟悉国情,他的七十六号屡建奇功,相比之下,冈村的宪兵队则毫无建树,长官多次拿李士群做例子批评冈村,这令冈村对李士群非常恼恨。

得知这一情况后,唐生明大喜。他首先对冈村进行调查,发现此人是标准的武夫,头脑简单,性格简单粗暴。而且奇怪的是,这样的人,居然还有一个很铁的中国朋友,这个中国人叫熊剑东,跟周佛海是老乡。

探知这一情况,唐生明哈哈大笑,周佛海和李士群争权夺利多年,势同水火,更妙的是,周佛海老奸巨猾,脚踏两只船,一边为汪精卫做事,一边还暗中跟重庆有联系。唐生明马上跟周佛海商谈,两个人一拍即合,马上制定了行动计划。

人都有特长,熊剑东这个人的特长就是搬弄是非的功夫很强大。他在冈村面前不断地说李士群的坏话,比如李士群看不起宪兵队啊,屡屡在长官面前说冈村坏话啊等,本来就对李士群反感的冈村大怒,在冈村最愤怒的时候,熊剑东真挚地“劝”道:“队长,别跟他一般见识。李士群这几年很得上司赏识,咱惹不起还躲不起?”

这句话的潜台词就是:在长官面前,跟李士群相比,你冈村就是个屁啊。这句恰到好处的挑拨之词一下子将冈村燃烧起来,莫名其妙地他就将李士群列为头号仇人,好像李士群杀了他老爹抢了他老婆似的。

冈村询问熊剑东如何除掉李士群,熊剑东依照唐生明的安排说:“下毒!神不知鬼不觉地让他消失……”

冈村欣然同意。

只是,李士群对毒药非常熟悉,他的许多属下都是他亲自下毒杀死的,一般的毒药恐怕干不掉他,唐生明求助戴笠,戴笠一听有这好事,喜出望外,连忙将他压箱底的宝贝拿了出来。这是他从美国进口的毒药,无色无味,毒性极强。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冈村粗人有粗办法,喜欢直截了当:李士群不是谨慎吗?我请你赴宴,我就不信你一口东西也不吃。

冈村给李士群下了请帖,李士群再牛也不敢不来:主人给面子,狗就不能拒绝。宴会的前天,周佛海和唐生明到外面玩去了,而两个人的夫人则藏在冈村的后厨,因为要下毒的话最好做西餐,西餐是分餐制,便于针对性的下毒。而冈村的厨师不会做西餐,唐生明吃遍天下美食,逼得夫人也学会了做西餐,因此这次她亲自出马,毒杀李士群。

李士群如约而来,冈村这人心里藏不住事,一见他来,就肯定他会被自己毒死,因此笑逐颜开的。平时他对李士群横眉冷对,偶尔在一起吃饭也是讽刺挖苦,这次一反常态,让本来就紧张的李士群更加警惕起来。

李士群抱定一个主意:无论什么菜,我就是不吃!跟冈村对付几句话就走人!

宴会开始,上菜!每道菜,唐夫人都认真烹调,凡是给李士群的菜,唐夫人都很体贴地将毒下到各个部分,只是李士群一来就说自己近来肚子不好,医生嘱咐说不能吃东西,冈村见李士群光说话不吃菜,着急的不得了,他气呼呼地跑到厨房里,说:“再做一道菜,我亲自端给他,我就不信他不肯尝一口。”

这次,唐夫人做了道牛排。只是一个麻烦出现了,由于下毒心切,此前的七八道菜下毒的剂量太多了,而这种特种毒药只有一瓶,此时里面只有一滴了。牛排那么大的范围,下到哪里合适?谁能保证李士群吃的那一口里面有毒药呢?

关键时刻,唐夫人显出卓越的才智。她将那最后一滴毒药下到一根青菜上。盘子里就这一根青菜,起装饰作用。周夫人担心地问:“你能肯定他吃这青菜?”唐夫人笑笑,没有说话。

佣人朝冈村招招手,冈村回到厨房,端起牛排到李士群面前,笑眯眯地对李士群说:“这是我亲自烤的牛排,你尝尝——”

冈村亲自端盘子,这个面子无论如何都得给。李士群看着整个盘子,为了安全考虑,将筷子伸向了青菜,“肠胃不好,还是吃根青菜吧,容易消化。”李士群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冈村一脸失望。但是他遵照熊剑东的建议,只要李士群吃东西,就尽量拖住他,好让毒药被肠胃“充分吸收”。

冈村说了很多废话,拖延了李士群一阵。最终,李士群还是离开了,一出冈村大门,李士群马上到医院洗胃。洗完后,一切平安无事。第二天,他赶紧离开上海,躲开冈村这个瘟神,到苏州休息。火车上,恰好遇见唐生明的夫人。他邀请唐夫人到他包厢里聊天,两个人聊得热火朝天。言谈之间,唐夫人细心观察,发现李士群毫无中毒迹象,不禁有些气馁。

谁知,当天晚上,正在家里休息的李士群忽然腹中剧痛,像落在地上的鲤鱼似的不断地在地上翻腾,家人手忙脚乱地将他送到医院,中西名医都来了,但无济于事。

唐生明实现了完美暗杀!自己“零伤亡”,不仅除掉了李士群,还让大小汉奸们伤心透顶。面对李士群的死,汉奸们深切地感受到了自己在日本人心目中的位置。大家都知道,李士群时背冈村毒死的,但日本人的讣告里,却只字不提李士群曾到冈村家里赴宴的事情。

在李士群的葬礼上,唐生明站在李士群的棺材边,看着躺在里面的李士群,不禁想起刚到上海时,他满腹鬼胎地接自己的情形。那时候的李士群春风得意,气焰嚣张,期间自己差点就死在他的手里,但世事无常,转眼间他躺在这里,唐生明小声说了一句话,唐夫人看到了,回家路上,唐夫人问他说了什么,唐生明一字一顿地说:“早知如此,何必当汉奸呢!”

七、功勋

戴笠得知李士群的死讯后,兴奋异常,连连夸奖唐生明干得漂亮。李士群死后,汪伪政权里就更没有人敢动唐生明了。转眼间已到1944年,一天日本海军省军官古川邀请唐生明到他家吃饭。古川喝多了说:“你别以为现在我们打不过美国人。战局很快就会好转。 ”唐生明明白古川有情报,他故意连连劝酒,古川稀里糊涂地透露了消息:日本海军正把所有能作战的舰艇秘密集结在琉球群岛附近,准备再来一次“珍珠港”。唐生明回家后立即密电重庆,重庆方迅速通知美国海军。美国海军对尚未集结完毕的日本舰队进行了毁灭性的打击,击沉击伤100多艘军舰,加速了日本法西斯走向灭亡的进程。

抗战胜利后,蒋介石以国民政府主席名义取消了对唐生明的“通辑令”,唐生明获200万元巨额奖励。 1949年,他在湖南长沙起义。在特殊时期,这位花花公子式的大家少爷,成为历史上赫赫有名的“潜伏者”,不仅公开潜伏,还能吃好喝好,敌人帮着发情报,捎带着除掉了最不容易杀的特务头子,这份能耐,令人感慨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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