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惹祸上身
1938年初春，鲁西徒骇河畔的孙家坳来了几匹快马，进村就直奔伪村长孙假威家。孙假威问清这些人的来历后，不敢怠慢，赶忙带着他们来到村西，敲响了一户柴门。门一开，一个满脸胡茬的中年人睡眼惺忪地看了看他们，又转身回去，钻进门板上的破棉絮里。
孙假威说：“孙二狗，这几位是城里来的贵客，想要几个瓷枕收藏。这不，人家打听着你曾经在磁州干过，就找过来，想重金请你出山。”
孙假威说得没错。磁州窑是我国北方古代著名的民间瓷窑，位于漳河、滏阳河流域，早在北齐和隋唐时代就生产青瓷，五代末北宋早期已生产了化妆白瓷，并达到相当成熟的阶段，尤其是这里烧制的瓷枕，更是别具一格，深得官宦人家和有钱人的喜爱。本来，孙二狗在磁州跟着师傅烧制瓷枕，虽然也挣不多少钱，但起码能吃饱饭。谁承想，日本鬼子打了过来了。一天晚上，孙二狗闹肚子，去村边的小树林大便，只能轰隆一声响，抬眼一望，是村子被炮火击中。孙二狗赶紧提上裤子跑回师父家一看，整个窑场已是火光冲天，窑场里十几口人，连同经营了几百年的窑场，都顷刻间化为灰烬。
现在，孙二狗一听村长提起这事，只觉得心里隐隐作疼。他叹了口气说：“可惜啊，一个完整的瓷枕都没剩下，全他妈炸飞了！”
“那些没有了，可以重新烧制啊。”有个略胖的中年人说，“我想要瓷枕，只要按我的要求去做，我给你出钱建一个新窑。完成我的任务后，窑就归你了。因为我要的不是一般的瓷枕。”
孙假威也说：“是啊，孙二狗，你都这把年纪了，连个老婆都没有，难道你就不想女人白花花的身子？好了，我替你答应了。”说着，转身问那人，“宫本先生，你放心，孙二狗听我的。”
“宫本？你是日本人？”孙二狗“腾”地坐了起来。
“日本人怎么了？”孙假威赶紧抢着说，“宫本先生是商人，来这里做买卖的。做买卖懂吗？人家赚钱的同时，也给我们钱。你看，你这窑建起来，完成烧制任务后就是你的，你不大赚了？”
“我不想挣这份钱！”孙二狗听到宫本两个字，眼前立即浮现出火光冲天的窑场。
“好，我们给孙先生一点考虑的时间。”宫本说着，转身就走。孙假威连忙追出来，信誓旦旦地说：“宫本先生放心，我一定说服他跟您合作。”
宫本点点头说：“先说好听的，实在不行就……”说着，宫本做了个砍头的动作。
二、瓷枕汉奸
宫本走后，孙假威将孙二狗叫到他家，让老婆炒了几个小菜，和孙二狗边喝酒边说这事。但不管他怎么说，孙二狗就认一个理：不跟日本鬼子合作，气得孙假威一下把桌子掀翻了。
第二天一大早，孙假威正在思索是不是告诉日本人这件事，借以要挟孙二狗顺从，却见孙二狗黑着眼圈走了进来，进门坐下就要烟。孙假威强忍着火气将旱烟袋递给他。孙二狗点着烟，狠狠吸了一口，又慢慢吐出来，这才说：“昨晚我想了一夜，我答应合作。不过，我有个条件，如果宫本答应，我就干；不答应，杀了我都不干！”孙假威忙问什么条件，孙二狗说：“第一，要把窑建在据点里，这样我就不会因为当汉奸被杀掉；第二，我在烧制日本人的活时，带着烧点自己的。因为我师父有一批货已经收了定金，没有完成就死了，我要替他完成这一心愿，让他老人家在九泉下安息。”孙假威一听，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就一拍胸脯先答应了下来。
果然，宫本一听满口答应下来，第二天就按照孙二狗的草图，在王村据点里开始建窑。
其实，宫本根本就是什么商人，而是驻鲁西日军最高统帅。这次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自己带来的艺妓苍井优。不知什么原因，苍井优患有严重的头疼病，看了很多医生，也没有治好。有时，两人正行好事，苍井优突然大叫一声，抱着头滚到一边，要多扫兴有多扫兴。前几天，宫本突然想到，在中国，有一种治疗头疼的工具，那就是瓷枕。因为他收藏中国瓷枕多年，耳濡目染，知道了一些关于瓷枕的知识。本来，他自己就有很多瓷枕，随便拿一个做实验就行了，但宫本突发奇想，要为自己的收藏添置一批“孤品”。
一个月后，宫本见烧制瓷枕的窑建好了，就催促着开工。图纸都是宫本自己画的，一共十款，除了日本名胜古迹就是艺妓图。为了让苍井优高兴，宫本还特别设计了一个苍井优的像，背景是富士山。
孙二狗说：“好吧，我今天准备一下，明天就开工。不过，我带着烧我的那些，图画自己定。因为那是人家早就说好的。”宫本想了想说：“对了，你说的那个卖家是什么人，能不能透漏一点？”孙二狗说：“没事啊，这又不是什么见不人的事。告诉你吧，就是城里杭州丝绸店的老板秦志文。”宫本点点头，放下那些图就走了。
回到办公室，宫本叫过翻译，让他去县城，看看孙二狗的话是不是真的。翻译第二天就来到县城，找到杭州丝绸店老板秦志文，说自己是孙二狗窑场的工匠，来问问秦老板对那套瓷枕还有什么要求。秦志文一听，先是愣了一下，接着哈哈大笑起来：“我以为窑场被炸，我那定金也白交了，没想到还有这事？你师父真厉害，这兵荒马乱的，还能建新窑场。”
听翻译回来一说，宫本松了口气，因为在翻译走了后，他又派人调查了秦志文的底细，发现这个出生在经商世家的南方人，除了认钱，没有一点别的爱好，连女人都不喜欢。
很快，第一批瓷枕出窑了。因为没想长久干下去，所以窑按最小的规格建造的，每次只能出五件成品。即使这样，宫本也很高兴，把玩着送给苍井优的荷叶瓷枕，禁不住连连赞叹。瓷枕细腻的似膏脂，滑嫩的像小孩的肌肤，吹弹即破。这个瓷枕是一个红鲤鱼顶着一个荷叶，荷叶的碧绿与鲤鱼的鲜红形成了强烈的反差。最主要的，鲤鱼的肚皮下面藏着一个上不封口的紫檀小木匣子。将药材干丝放进去，那药香便混着檀木香一并袭了出来，由枕底和底座周围的一圈祥云镂空钻出枕外，进入鼻腔，吸进肺部，就可以治疗多种头疼病了。
三、宫本之死
果然，苍井优看到这个瓷枕，也很是欢喜，立即让人按药方买了草药，使用后顿觉头疼减轻了不少。
不过，苍井优提醒宫本，孙二狗开始不答应，后来却又突然答应了，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猫腻。宫本说：“如果他想害你，只能从草药上做手脚。可我们自己买的草药，他能做什么？再说，他害你做什么？让我伤心无心指挥作战？这也太幼稚了吧。”苍井优说：“我是说他自己卖出去的那些瓷枕，会不会有问题。”宫本想了想，叫来一个副官，让他把孙二狗的瓷枕拿过来看看。
副官出去不久，就带着一个瓷枕进来了。宫本拿在手里，看了看没有看出什么来，就想让副官还回去。谁知，苍井优抢上一步，一下把瓷枕打落地上，随着一声清脆的响声，瓷枕变成了碎片。苍井优俯身捡起一块，失望地摇摇头。宫本明白了，她以为瓷枕里面藏着什么秘密。
还好，孙二狗听说宫本失手打碎了自己的瓷枕，并没有说什么。他只是叹了口气，又去烧制第二窑了。
很快几个月过去了，宫本要求的瓷枕都已烧制完成，时令也进入了夏天。鲁西的夏天少雨，很是燥热，苍井优显得有点烦躁。宫本也没在意，因为近来范筑先的部队活动频繁，在堂邑、东阿连连击溃日军的进攻。尤其是在东阿县黄庄，范筑先率部阻击日军运输队，毙敌数十人，缴获满载大米的汽车13辆及其他军用器材。侵华日军华北方面军司令官寺内寿一大将非常生气，责令宫本不惜一切代价，消灭范筑先部队。
当天晚上，宫本很郁闷，就让苍井优陪自己喝酒。那天气温很高，宫本和苍井优都几乎脱得一丝不挂，仍然大汗淋漓。也许是喝了酒的缘故，苍井优忽然觉得头又疼起来，慌忙取过瓷枕，就在酒桌前躺了下来。看着苍井优几近全裸的身体，宫本觉得下身燥热，站起来，摇晃了几下，淫笑着压在苍井优身上。此时的苍井优因为头疼得厉害，连眼都没睁，任凭宫本在自己身上折腾。
宫本折腾累了，翻身躺在苍井优身边打起了呼噜。苍井优连身上的污物都没有收拾，只是呻吟着，期盼瓷枕赶紧消除她的疼痛。突然，苍井优听到外面响了一声炸雷，接着一道闪电划过天空……她惊恐地睁开眼，却看到躺在身边的不是宫本，而是他的杀父仇人龟田。当年，龟田看上了苍井优，但遭到苍井优父亲的强烈反对，恼羞成怒的龟田就夜入仓宅，先杀死了苍井优的父亲，然后强暴了她。一个死了父亲的弱女子没办法复仇，为了摆脱龟田的骚扰，只好跑到很远的城市当了歌姬。
现在，这个畜生竟然又来凌辱自己！苍井优终于忍无可忍，伸手抓过宫本放在桌子上的手枪，冲着龟田的脑袋，打光了手枪里的子弹。
因为是在夜里，枪声显得很刺耳。不一会，一队荷枪实弹的士兵冲进屋里，但他们立即惊呆了：苍井优紧咬嘴唇，手里的枪管还冒着热气；再看榻榻米上，宫本的脑袋成了血蜂窝。
“苍井优，你干什么？”一个军官走过去，一把夺下苍井优手里的手枪。苍井优拼命反抗，大喊着：“别管我，让我杀了龟田！”
“什么龟田？你把宫本大佐杀了！”
苍井优就是一惊，立即停止了反抗，低头一看，没错，被他杀死的，正是宫本。她大叫一声昏了过去。
四、瓷枕玄机
这时，孙二狗也听到了枪声，走出自己的小屋，冲着这边探头探脑。翻译走过来，踢了他一脚，说：“看什么，活都干完了，还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快滚！”孙二狗像得到了赦令，点头哈腰一番，连滚带爬地离开了据点。半个时辰后，孙二狗跑到一个村里，敲开一户的大门，没等问就说：“快，通知陈队长，宫本死了……”屋里立即亮起了油灯。
这里是游击队的联络点，孙二狗听部队上的弟弟说起过。
当天夜里，游击队通知了附近的范筑先部队，在兄弟部队的支援下，游击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下了王村据点，歼敌一百多人。这是日寇进军鲁西以来，游击队取得的第一次重大胜利
虽然孙二狗报信有功，但他烧制“汉奸瓷枕”罪不可赦，游击队决定秘密处决他。一天晚上，他们刚想把孙二狗押到村外的小河边处决，一个人推门进来了，大家一看，正是游击队和范筑先部队之间的联络员秦志文。秦志文说：“大家误会了，孙二狗去烧瓷枕，是听了我的计划才去的，不信，你们让他自己说。”
大家看着孙二狗，都奇怪他为什么从没提起。
“提什么？事实就是我真的给鬼子烧制带富士山和太阳旗图案的瓷枕了。”孙二狗活动了一下因被捆绑而发酸的胳膊，叹了口气说，“我觉得，我就是汉奸了！”说着，垂头丧气地低下头，蹲在地上。
“行了，还是我来解释吧。”
秦志文说，那天他去孙家坳找孙二狗，也是想问问他还烧不烧瓷枕，结果听说了宫本的事，于是，他就问孙二狗有没有不动声色杀死人的瓷枕，孙二狗说有，他师父教给他一个配方，用这种配方烧制出来的瓷枕，因为里面掺加了大量的叫“阴魂散”的药末，只要被足量的汗水浸泡，就会散发出毒性，使人出现幻觉，认为自己身边的人是自己的仇人。因为仇人在大脑中形成的影像，像石雕一样深邃，所以，人在受刺激的时候，更容易看到的，就是自己的仇人。这样，如果身边正好有武器，杀死那个人就变得易如反掌。
秦志文表面是丝绸店的老板，其实是我党分配到聊城县和范筑先将军搞联合战线的特派员。宫本带兵进驻王村据点后，虽然游击队数次想拔掉它，但终因兵力武器悬殊太大而以失败告终。我国自古就有“擒贼先擒王”的计策，如果能除掉宫本，借机拔掉王村据点，应该还是有把握的。于是，秦志文就说服了孙二狗，让他提出条件，去据点里烧窑。这样，就有机会看清据点内部的兵力和炮火部署情况，再用瓷枕将请报送出来。孙二狗说的秦志文的订货，就是两人商量好暗号才烧制的。说着，秦志文拿出一个小巧玲珑的瓷枕，笑着说：“大家请看，这个瓷枕上的图案是两个老者下棋，而上边的棋子放的乱七八糟，不是孙二狗不懂象棋，而是他故意这么做的。”大家凑上去一看，可不是，哪有一盘棋十个炮的，这不明摆着是据点里大炮的位置吗？
“所以，我及时向你们通报了据点里的兵力部署情况，为你们顺利拔掉王村据点做好了准备。但你们不知道，是谁得来的情报。”说着，秦志文指指孙二狗，“你们千万不能以名取人，孙二狗可是真正的幕后英雄啊！”
大家赶紧给孙二狗道歉。
孙二狗说：“不管怎么说，我是先背了‘汉奸’的坏名声，一时半会乡亲们不会改变对我的看法，我没法回村里了，还是参加游击队吧。”
“不。”秦志文看着大家不解的神情，笑着说，“我已经向上级报告了孙二狗同志的情况，上级认为，这样胆大心细的人，很适合做谍报工作。明天，孙二狗同志就有新的任务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