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边摸索着,打亮了电灯。
一阵火花噼啪而过,头顶的白炽灯居然亮了,昏黄的灯光照亮了房间,墙角处一堆很像破布的东西蠕动了一下。
“余啸言,你果然在这里。”安知薇走到那堆“破布”跟前,居高临下,傲视着。
那堆破布又动了两下,终于能够看得出,这是一个人了。安知薇看见余啸言这个样子,眉头皱起,冷声说:“你现在这样,是什么意思!”
一张白皙清秀的脸,自破布中露出来,正是余啸言。他裹着一床烂棉被,被面早就不知所踪了,棉絮暴露出来,他就这样拥絮而坐,十足马路边的乞丐。虽然已经很脏,又很瘦,但是俊美的五官轮廓和清雅的气质依然遮掩不住,极度的低落颓废,几乎从精神上彻底摧垮了这个男人,可磨难还是难以掩盖余啸言身上那种浑然天成的贵气。
“安……知……薇……”安知薇冷峻的面容,在余啸言空洞的瞳孔中倒影,他的声音也透着木然。
安知薇蹲下来,说:“余啸言,是我,安知薇。”
余啸言却又变回木头,一言不发。
“余啸言,你是不是都知道了?你怎么会来到这里?我们都急坏了。你说话啊。”
回答安知薇的,只有一片沉默。
跟着余太太一同死去的,仿佛还有以前那个温和善良,笑容阳光的余啸言。良久良久,他长叹一声。
安知薇一下子被他的叹息激怒,她立起眉毛,怒道:“余啸言,你再这样装死下去,我就一把火烧掉这个破房子!”
余啸言:“……”
澄澈的杏眼凝视着乌黑而无神的眼眸。
最终,余啸言眼光一滑,躲开了安知薇的注视。
“……都是他做的,我们都被他利用了。”
喃喃的低语,语气平板,没有生气,没有愤怒,没有一丝感情。
“什么他?什么利用?”安知薇追问,她毫不留情地说,“是不是余啸东?你什么都知道了吧?”
余啸言突然笑了起来:“哈哈,原来你也知道,知薇,原来你也在骗我。哈哈哈!”
“别胡说了余啸言!我要是有心骗你,今天就不会来找你!”安知薇把余啸言的下巴捏过来,粗暴地拧到自己跟前,让他正视自己的脸,“余啸言,你这样堕落,岂不是亲者痛,仇者快!”
“谁是我的亲人?我已经没有亲人了!自家的兄弟还在谋算我,这个世界上谁又是我真正的亲人!”余啸言突然高声起来,他眼眶居然红了,“他是我的哥哥啊!那个是我的亲生母亲,是养育他十几年的继母啊!他居然那样诬蔑她……”
“所以,现在他就是你的杀母仇人。可你还偏偏自甘堕落,躲在这个破烂地方一蹶不振,这样岂不是正中他下怀!”
余啸言捂着耳朵摇头:“知薇,你不懂,你不懂!他之前是我的二哥,可现在又是我的仇人,我好乱!让我安静一下行不行!你明白我的感受吗!”
“我怎么不明白了!”安知薇也大声起来,“我可是从小到大都被自己的妹妹一直谋算着长大的!”
余啸言忽然哑巴了。
“我十五岁那年,安知夏假装我的闺蜜,刻意接近我,入学第一天,她就要在我父亲面前陷害我;我十六岁那年,安知夏买通了小混混,在我放学路上截留我;我十七岁不到,她在我的琴谱上做手脚,让我差点没法通过弗里曼教授的测试,那天,你也在场……还有,包括海边餐厅那次,也是她在背后主使,花的,还是我父亲给她的钱!”
余啸言一言不发,静静地注视表情沉痛的安知薇。
“知薇……”
他的眼神开始有了活泛,波光盈盈,粼粼欲动。
“知薇,你别说了!知薇!”
“可是这些我都咬牙挺过来了,这些人,想要抢走我的家庭,毁掉我的人生,我偏偏不让他们如愿!”安知薇放低了声音:“因为我知道,我越堕落,他们越快乐……不能让他们在那边坐着看笑话……我就是这样活过来的。因为这个世界上,总有你需要保护的人……总有你应该做的事。这些人,这些事,就是你不能后退的理由!”
她已经给了余啸言一个礼拜的缓冲时间,这一个星期,他龟缩在这个贫民窟中,也应该把原本的悲伤愤怒消化得差不多了。这个时候,能拉上来的话,就可以帮他一把,从此凤凰涅 ,有资格成为她的伙伴。
如果拉不上来……安知薇暗暗下决心,如果拉不上来,余啸言还坚持要这样堕落的话,她就把这里连同这个人,一起烧掉!
“你越堕落,他们越快乐……”余啸言重复着安知薇的话,“二哥……会这样吗?”
“余啸东不会,因为他根本就没有感情。”安知薇说,“无论你死活,都不关他事。既然是这样,为什么你要这样在意他?他只不过是个为了余家家产不择手段的小人罢了!”
“可是,二哥很喜欢你。”余啸言突然说。
安知薇一下愣住。
“二哥他,一直很喜欢你。虽然他不说,可我知道的,每次我说起你的时候,他的眼睛都会发亮!你说二哥没有感情吗?可是,如果他有感情,为什么又这样对我,对妈妈?”余啸言抱着脑袋,发出痛苦的咆哮,“我们不应该变成这样,我们是一家人啊!”
“我不管余啸东对我的感情怎样,我只知道,余啸东已经和安知夏订婚了。”
安知薇一句话,又把余啸言炸得懵了:“什么?”
“所以,这就是你以为有感情的人。”安知薇冷笑,“只要对自己有利,什么爱情,亲情,他统统都可以不要的。只是,之前是你太重感情了。”
是啊,这兄弟两的感情,如果可以稍为分得均匀一点儿,那就好了!
“啸言,我不喜欢知夏,你需要报仇。或者,我们不光要做好朋友,而且在这件事上,还可以拍档一下。”安知薇冲余啸言伸出手去,“你取回你应得的……而我,我只是不想让安知夏好过。”
余啸言满脸震惊地抬头盯着安知薇,眼光里带着从来没有过的审视。安知薇并没有逃避,她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一定很丑陋。跟余啸言之前看到的那个安知薇完全不同。
可是,这一个她,才是真正的她,带着复仇火焰而来,重生过后的她。如果连这样的一个她都无法接受,那么――余啸言这个搭档,也可以舍弃了。
“你打算怎么做?怎么对付他?”余啸言又问,他还是灰心丧气,带着颓丧。那天在余氏总部的一幕,让他清晰地认识到自己力量的薄弱,或者说认识到余啸东力量的壮大。
这个不声不响的二哥,这个时候终于露出自己真正的力量。
“我们不可能对付得了他的。”
“不试一下,怎么知道?只要余老爷一天不死,他就无法拿到余老爷手头那百分之四十的股份。哪怕他有余啸雄那百分之十股份,加上他自己的百分之五,也只有百分之十五。而你跟他一样,有百分之五的股份――你也可以继承余太太那百分之五。占了百分之十的股份,你就可以召开临时股东大会。只有这样,才能阻止余啸东得到余氏。”
股东大会代表了企业最高决策,可以任免董事长。
余啸言怔怔地,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安知薇看着他,伸出手来。
白皙修长的柔软小手,凝固在半空中。
终于,余啸言伸出手来――他轻轻拨开了安知薇的手。
“我很乱,你再让我静一静。”
他淡淡地说。
安知薇眼神一凝,抿紧了嘴唇,收回手,退出了房间。
守在门外的玄月见安知薇脸色凝重地走出来,赶紧迎上去:“安小姐,怎么样?”
安知薇摇摇头,玄月不再多话,和西斯一起默默地下了楼。走下楼梯的时候,那个暗女昌大概已经做完生意了,下楼的过程,四周安静得可怕。玄月忍不住轻声问:“这里怎么那么安静?”
在她的印象中,这种被人遗弃的城市暗角,应该是人声吵杂的才对。西斯只回答了她一句话:“这里的黎明,从下午六点开始。”
玄月会意,亦步亦趋地跟在安知薇身后。
终于见到那盏摇摇欲坠的老灯泡和门口的垃圾堆,不知怎地,玄月有种在鬼门关回来的感觉。
仪表厂大门废弃的传达室前,一个全身黑衣的男人领着数十个彪悍汉子,沉默站立。玄月马上知道,他们真正的守护神原来一直在这里。
“你出来了。找到他了吧?”顾念迎上安知薇跟前,玄月下意识地向后错了一步,避开这两个人的世界,安知薇点点头:“找到了。”
顾念取代玄月的位置,和安知薇并肩前行:“结果怎么样?”
“我失败了。”安知薇自嘲地笑笑,“他已经自己认了输。”
“那你接下来准备怎么样?”顾念说,“我刚才收到情报,余啸东准备三天之后开临时股东大会。余老爷半个小时之前刚招来了记者,现在在念讲话稿。”
安知薇扬眉:“他打算学李世民?”
“李世民发动玄武门之变,干掉自己大哥和四弟,冲进太液池,逼迫父亲退位。从此有了贞观之治。”顾念说,“刚好,余啸东也排第二。”
安知薇不屑冷笑:“排第二的人很多,杀兄灭弟的人也很多,想要父辈家产的人更多,问题是,唐朝的半壁江山实际上是李世民打下来的,他余啸东可只是在父辈庇护下长大的富二代而已。想做唐太宗,也得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那个分量!”
顾念击掌:“精辟。”
“话说,既然余老爷已经念了讲话稿了,为什么余啸东还得等三天才开股东会议?”
如今他已经无人能敌,以余啸东不动则已,一击毙命的性格,应该打铁趁热尽快开会,把董事长的位置坐牢了才是。
顾念顿时笑了起来:“他倒是想,问题是有人在拖他后腿。说起来,这就是你妹妹的功劳了。安知夏貌似吸取了余啸雄的教训,担心再担着个不明不白的未婚妻头衔守活寡,前天订婚,就要今天结婚,余二少忙着陪美娇娘,可不就耽误了开股东大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