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姨年轻时一定是个大美人。”
安知薇笑而不语,舒善行跟陈寅恪一样,都有些呆气。以他象牙塔里出生长大的经历,一定不会相信站在眼前这个洗手作羹汤的美貌妇人,其实是身家过亿的董家四小姐;她更不会跟舒善行说,刚才搭载他回来的那个容貌俊俏,举止威严的年轻男人,是这个国家的第三把手的嫡亲儿子。
只是做一个普通同事,请回家吃饭而已,安知薇是这样定性的。
罗雅瑶和徐晋阳如今也天天过来蹭饭,除了因为两个人一起干家务活更加有乐趣之外,罗雅瑶有董薇相照应,徐晋阳也放心许多。今天晚上就是董薇、安知薇、顾念、罗雅瑶、徐晋阳和舒善行吃饭,尽管这样,也把狭小的餐厅挤得满满当当。
说是粗茶淡饭,也有四冷四热,八菜一汤。今天做的主食是紫米饭,董薇把热腾腾香喷喷的饭锅端上桌,笑着对舒善行说:“不好意思,我们都是南方人,习惯吃米饭的。没想到你回来,只好迁就我们一下了。”
舒善行顿时十分不好意思,他连连说:“可以蹭饭就很高兴了,哪里说得上嫌弃不嫌弃!阿姨这是什么汤,好香!”
引得舒善行食指大动的,却是董薇煲的一煲冬瓜鸭子汤,鸭子切块,加姜酒略煸过,断生起锅,放进冷水大瓦煲里,和薏米、茨实、莲子一块煮开,放冬瓜再煮开,最后收小火耐心煲一个小时。汤清澈见底,香气扑鼻,是适合夏天喝的滋补汤水。
身为北方人的舒善行从来没有喝过南方的老火汤,他就着菜一连吃了三大碗饭,又喝了三大碗汤,直到肚皮都要撑破了,才恋恋不舍地放下碗,顺便把碗底的两颗莲子扫进嘴巴里。
董薇看得直笑:“喜欢的话,以后欢迎常常来我们家吃饭。”
“阿姨,安知薇,你们真是太好了。”舒善行满怀感激地说。
安知薇见大伙儿都吃得差不多了,就说:“吃完了就到客厅坐坐吧。”
给大伙儿端上水果,顾念手机又响了,他习惯性走到阳台去开始交代工作。因为大家都知道他的工作性质,所以也就见惯不怪。冷不防舒善行突然问安知薇:“安知薇,你刚才说他是你的男朋友,你不是开玩笑吧?”
这话没头没脑地,安知薇剥着一颗葡萄,没有反应过来。舒善行见状,深深吸了一口气,快速而轻声地说:“你知道他的身份吗?他可是顾常委的公子!”
安知薇黑白分明的眼睛终于动了,漆黑的眼珠转而对着舒善行,心头疑虑,表面却平静:“你……认识顾念?”
这可不是好消息,帝都里头卧虎藏龙,谁知道谁是敌人,谁又是朋友?原以为舒善行不过是个音乐呆子,什么都不知道的。谁知也是耳聪目明,消息灵通之辈!安知薇有些后悔自己的一时善意和鲁莽。
舒善行见她表情阴晴不定,有些紧张地搓了搓手,说:“我也是只见过他的照片……觉得很像。因为,萧曼的未婚夫,貌似也是跟你这一位差不多的来头。”
萧曼有未婚夫了?虽然早就已经猜到,安知薇还是为舒善行感到惋惜。她淡淡地说:“没错。不过这件事,我们一直都想低调处理。现在你既然已经知道也就算了,乐团那边,希望你可以帮我保守这个秘密。”
“你要保守秘密?!”舒善行反而不解,“你进乐团,也是跟萧曼一样,托了那边的关系吧?否则不可能会有独立化妆间和排练室的。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事……”
真是奇怪,萧曼和那一位订婚之后,几乎没张贴小广告嚷得全世界都知道。这一个,却这样谨慎。帝都人民,谁不以认识几个中央办公的人为荣?
“不,不是你想的那样。”安知薇感到自己受了侮辱,舒善行那理所当然傍大树的思想,也叫她不舒服,她皱着眉头,语气已经很重,“这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没什么好炫耀的。所以,舒善行,请你务必要替我保守秘密。”
这些权贵子弟找的姑娘都是奇奇怪怪的。舒善行见安知薇不像开玩笑,他本来就不是喜欢八卦的人,也就应承下来。
这样一来,吃完饭之后,安知薇就不敢让顾念送舒善行了。幸好徐晋阳也有车,就让他送了舒善行回去。
…………
第二天、第三天,安知薇以比想象中更快的速度融入到乐团里。自从离开音乐学院之后,她已经久久未曾与这么多的音乐家一起共事,每一天每一刻,都有一个新的发现。
她想起很久之前安楠跟自己说的话,“加入乐团,对你是一种全新的体验。你会学到很多。”
虽然当时安楠并不是对自己说,而是对安知夏说,安知薇只是在旁边旁听。不过无可否认,这句话很有道理。
如今,她像一块干涸的海绵,每天都如饥似渴地吸收着知识。显而易见地增长的,则是她在乐团中的掌控力。
钢琴原本就有“乐器之王”的美誉,无论是合奏还是独奏,都非常合适。那多变的声部和优美的音色,很容易就成为一个乐团中的灵魂。
安知薇如鱼得水,有人却有些坐不住了。
原本是乐团灵魂人物的第一小提琴手萧曼,见安知薇人缘那么好,原本预计的三五天早就过去,却依然每天休息时间开小会,就有些心浮气躁。
再次开始练习的时候,一个起音,就不小心高了半度。
指挥看了萧曼一眼,停了下来,示意重头来过。
再次起音,这次低了半度。萧曼皱眉,已经有些不耐烦。
指挥倒是没介意,再次垂下指挥棒,示意萧曼重来。
第三次起音,这一次,直接跑调。
首席小提琴跑调,整支乐曲都没法演奏了。指挥放下指挥棒,轻声说:“看来我们的第一小提琴手今天状态不太好。”
萧曼脸上顿时火辣辣地,垂下头去。她低声说:“对不起。”
“萧曼,你很有才华,但是太年轻了,很容易被情绪影响你的演奏。”指挥说,“舒善行,你和萧曼换一换位置吧。”
所谓换位置,也就是让第二小提琴手顶上第一小提琴手的位置,代替她来演奏。通常只会在第一小提琴手缺席的时候才会这样做。如今指挥众目睽睽之下让舒善行代替自己,萧曼脸上像被打了一记耳光,感到受了奇耻大辱!
“指挥……”萧曼抬头想要辩解,可是指挥已经重新执起指挥棒来,在乐团里,指挥是最高地位的人,第一小提琴手还在他地位之下,她只好怏怏地站起来,跟舒善行换了位置。
舒善行平静地起好了音,在指挥棒的舞动下,带领整个乐团,再度开始了演奏。
…………
“喂,安知薇。”
散场的时候,萧曼叫住了安知薇。安知薇正在整理琴谱,愕然抬头:“嗯?”
“叫你呢。”
正儿八经跟人说话的时候,萧曼其实显得很端庄,甚至有些――威严。她长着一张完美的鹅蛋脸,古典情歌般的五官,龙睛凤颈,唇红齿白,气质典雅、清丽。难怪总理的儿子,会看上这样的一个她。
“有什么事吗?”
安知薇站在萧曼面前,萧曼已经暗暗有些皱眉。这个从外地来的新人,相貌只能说清秀,偏偏眉宇间那一抹飘然物外的清冽之气,显得她气质不凡。跟自己站在一起,安知薇竟然没有像别的同龄人一样,带了怯意和敬畏。萧曼朝外面走廊微微颔首:“借一步说话。”
安知薇欣然从命。
“安知薇,你的钢琴演奏水平很高超。我很欣赏你,而且我相信你的加入,一定能够为我们乐团大为增添光彩。”
说话一套一套的,不过是些官样文章,安知薇有些纳闷,萧曼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她只是客气道:“你过奖了。”
萧曼却好像完全没有听到安知薇的话,她甚至没有对安知薇的话作出半点反应,接下去说:“现在我们即将面临的是国庆的演出。我不知道邹团长有没有跟你说过,我们国庆的这个演出,不会公开,却至关重要――因为观众都是我们国家最重要的领导人,到时候不光是主要领导人出席,而且还包括了军方高级将领、重要的外国使臣还有至今健在的开国功臣,当然,还包括我自己的未婚夫。”
说到这里,萧曼刻意注视安知薇的脸,想要在上面找出一点儿惶恐或者敬畏。然而她再次失望了,那双湖水般的眼眸波澜不惊,好像萧曼说的不是一件值得大书特书的八卦新闻,而是宣读一堆无聊的校规。萧曼按捺住失望之情,说:“你明白吗?”
搬出未婚夫来吓唬自己吗?安知薇嘴角弯起弧度,说:“我明白,团长已经跟我交代过了。”
她的平静让萧曼意外,也让她开始生闷气,她加重了语气说:“所以,我们这个乐团,一定要紧密团结在指挥和我周围,上下齐心,不能逞英雄,更不能有半步行差踏错,否则的话,别说是邹团长,就算是文化部部长辛世伯来,也保不住你。”
说到后面,已经隐约有咬牙声。安知薇盯着萧曼琥珀色的眼眸,眼睛一弯,开始微笑:“你说得都很有道理,谢谢你提醒。”她话锋一转,疑惑问道,“但是,我不明白,在这些天的排练里,我有逞英雄,或者不团结别的同事吗?”
萧曼一时语塞。
仔细回想,安知薇确实没有……相反还很好地融入了乐团主旋律中。
但,她就是看她不顺眼,就在刚才,要不是安知薇演奏得太好,指挥冲她赞赏地竖起大拇指来,她萧曼又怎么会忽然之间心浮气躁,以致拉错了音?
这种一起音就跑调的低级错误,萧曼自从十岁之后就没有犯过了!
怔忪半晌,见安知薇审视地看着自己,萧曼心中十分不舒服,她勉强挤出一个尴尬笑容:“这倒没有。只是乐团大伙儿都已经磨合很久了,相互都适应了大家的节奏,只有你一个人是新来的,作为首席小提琴手,我觉得我有责任提醒你一下。刚才我说的话希望你记在心里,算作一个前辈对你的提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