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这样死了也不错。
反正人活在世上,就是受苦的。
安知薇被趴着送到医院,又趴着送进急诊室。谁知不凑巧,这家医院刚接到一单七死十八伤的连环车祸,一大堆重伤轻伤的伤员挤满了医院走廊,急诊室里忙成了证券交易中心。安知薇趴在软担架上,眼睁睁看着两个护士推着被撞得支离破碎的重伤员在自己面前飞奔而过,突然之间觉得自己小题大做,惭愧感油然而生。
“顾念,我们走吧。”
她轻轻扯旁边顾念的衣袖,脑袋低着,只能看到他下半身,没法看顾念的表情。不过不用看,安知薇也知道现在顾念的表情一定好看不到哪里去,因为他又开始嘿嘿冷笑:“走?你能走得了吗?死在外面谁给你收尸?”
她都伤病患了,他还说话毫不留情。幸亏安知薇不爱他,否则如今铁定又会再度寒心一次。
“这形势,就算打尖也不好意思吧!”她低着头跟他吵嘴,顾念没好气地说:“你乖乖趴着,我去去就来。”
他竟然就这样走掉了。
安知薇趴在那儿,背上已经不疼了,疼完之后就是麻木,估计这会儿她的神经真的就开始坏死了。耳边不断传来痛苦的呻吟,刚才那血肉模糊的伤员又在安知薇脑海里呈现,不幸的人有更不幸的来衬托,安知薇又觉得上天待自己不薄,好歹没有伤成那副五彩缤纷的模样,最多以后不穿露背装就是了――过了二十五岁之后她的腰就不太好,平时穿着打扮都往严实里走,一般也很少露那么多肉。
麻木了一会儿,又开始疼。安知薇这才知道原来这种疼痛是周期性的,她实在忍受不了,只得拉住过往的一个小护士:“护士姑娘,能不能给我两片止痛片?我的背实在太疼了。”
明明她都已经痛得不住嘶嘶声了,可那护士妹妹硬是铁石心肠,翻个白眼说:“止痛片得跟大夫要,我们不能擅自给病人。”
然后脚步如飞地走掉。
如果现在有大夫来给安知薇处理,就用不着止痛片了好不好!
就在安知薇痛得耳边开始嗡嗡乱响好像有一千只苍蝇在飞,两眼发花满世界光圈乱转的时候,那个护士姑娘还是带着大夫来了:“医生,她说要止痛片。”
“止痛片?她……咦,是你啊。安知薇小姐。”
小姐?
谁这么欠揍?这世道的小姐可不能随便乱叫。安知薇趴着一声不吭,冷不防面前突然多了一张似曾相识的脸:“你怎么受伤了?”
安知薇认出来了,这人就是那天买了自己一张《美国队长》首映票,然后还把自己引为知己的那个自来熟。记得那人曾经给过自己一张名片,貌似上面头衔很多来着,其中最醒目的一行是某个PHD,安知薇也没仔细看,幸而人家的名字她还是有印象的,于是挤出一个微笑:“崔扬,好巧啊。你怎么在这里?”
“崔医生,她背部受伤了。”
头顶护士的话把安知薇吓了一跳,一身白大衣的崔扬蹲在她面前,正45度角抬头看她。安知薇则正好看他的胸牌:崔扬,急症科主任医师,外科教授。
她:“……”
“这伤是怎么回事?你能回答我的问题吗?”崔扬又问。
看过胸牌,安知薇可就不敢乱放厥词了,她说:“家里的浴缸洗澡时候破了,扎我一身碎石头。残次品真是害人不浅。”
“浴缸?你洗澡不脱衣服?”崔扬犀利地反问,安知薇无言以对,结果人抬头又对身边的护士说:“病人意识清醒,思维清晰,说话有逻辑,让手术室做好准备,同时准备剪刀,我要检查伤口。”
安知薇这才知道崔扬问自己话的真正用意,不由得一阵气绝。崔扬自然觉察不到安知薇的纠结,护士已经拿到剪刀,卡擦卡擦麻利地把安知薇身上的衣物剪开。安知薇感到自己背上凉飕飕的,心里也哇凉哇凉地:这可是花了她半个月工资买的新外套……就这样被剪掉了!
这么一心疼,护士拔她沾着血痂的外套时,好像也不那么疼了。
崔扬唤来几个助手,把安知薇往走廊另外一边推,安知薇趴在担架车上,傻乎乎地问:“我们现在去哪里?”
“去手术室。”崔扬说。
“这么快轮到我了吗?”
旁边的小护士都不忍心看了,她直截了当地跟安知薇说:“你就别美了,崔医生给你开了后门。”
崔扬干咳一声,耳根子微微发红,他说:“我先进去准备一下,这台手术我来。”
小护士促狭地冲安知薇眨眨眼睛,那意思安知薇懂,就是说朝中有人好办事嘛。
她冲小护士露出一个“我也是碰巧的”的无辜灿烂微笑,也不知道小护士懂了她意思没有,紧接着就被人推进了急诊手术室。
无影灯一打,绿色手术布一围,麻醉医师给安知薇戴上个面罩,说:“保持呼吸。”
这话听着跟生孩子似的,安知薇没有生过孩子,可她见过朋友生。简直就是鬼门关里走一圈,不死也得脱层皮,才把那个浑身皱巴巴的面团儿给挤出来。从此以后公主变奴隶,永世不得翻身。她胡思乱想,面罩里的味道香香甜甜的,有点儿像花,又有点儿像果子,她用力吸了几口想闻清楚那是什么味,脑袋一片空白,就失去了意识。
等到再次回复意识,安知薇全身已经扎满了绷带,呈木乃伊状趴在病床上。顾念在旁边慢条斯理地――换衣服。
安知薇:“……”
顾念:“醒过来了。”
一套沾了血的衣服丢在旁边,上面还有好些石头碎片,顾念又恢复到那副神清气爽的模样。安知薇说:“血迹很难洗的。”
“你以为我还打算要?”
安知薇无语,衣服沾了血就可以不要,那她都已经千仓百孔了,能不能不要她?
管床医生这时走了过来,对顾念态度恭敬。安知薇趴在枕头上想自己的心事,擦耳听着顾念和管床医生的对话。
――“谢谢林院长。”
――“我老婆暂时没事,有事会找你。”
――“美容专家来到就请他过来吧。”
短暂的对话结束之后,顾念手机又响起来。有公事找他,他丢下一句:“给我好好养伤。”就匆匆离开。安知薇侧躺着睡了一觉,醒来已经中午。玄月送来稀饭,喂她吃了,她也很忙,安知薇让她忙自己的事去,看看时间已经到了公司午休的点,就打了个电、话给黎雨棠。
“小棠,我要请几天病假。”
黎雨棠是热心人,在那边大惊小怪起来:“怎么突然病了?”
“不是病了,是受伤。”安知薇这次换了一个说法,说自己走在马路上不小心滑了一跤,她如今越来越佩服自己撒谎的本事,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就能把个谎言编得滴水不漏。黎雨棠果然没有起疑心,还很关心地说:“我下班之后到医院看你吧,你在哪个医院?”
“我在中心医院。现在已经没大碍了,不过麻烦你跟游经理请个假。”
黎雨棠顿时了然,那天被季明明这么一闹,安知薇有足够理由不再跟游惊鸿打交道。她叹气说:“是那个女人神经过敏,你身正不怕影子斜,又何必这样?”
“我只是不想让闲杂人等多心罢了。”安知薇淡淡说着,就挂了电、话。
又睡了一觉,下班的时候,黎雨棠还是来了。她带了水果和营养品来看安知薇,玄月来送粥,她还很热心地感谢玄月。跑前跑后服侍过安知薇吃粥,又削了一个苹果之后,黎雨棠才准备告辞。
大门哗啦一声打开,全身沾着汗气的游惊鸿闯了进来:“安知薇是不是在这个病房?”
他显然走得很急过来,眉宇焦灼,黎雨棠见总经理大人这副模样,停止了叽里咕噜的八卦,噤声肃静。安知薇抬起头,轻声说:“游经理,你好。”
“怎么伤得这副样子?”
聋子都听得出游惊鸿语气里的关心,黎雨棠把自己贴在墙上,假装是影子闪了出去,临走还把病房门口关上。安知薇知道那厮最终还是出卖了自己,黎雨棠哪儿都好,就是对帅哥没什么抵抗力,游惊鸿的外貌绝对属于秒杀她的那个级别。
“走大马路上滑到香蕉皮然后摔了个仰八叉。”安知薇不歇气地说,“然后就变成忍者神龟了。”
游惊鸿嘴角抽搐,明显想笑,一想到这不是能笑的场合,赶紧又收敛起来抿起嘴角:“知薇,严肃点!什么地方可以摔仰八叉摔倒这种程度?你以为滚钉板吗?”
游惊鸿的智商比黎雨棠高上不止一个级别,这就是总经理和一个文员的差别。安知薇那点儿小伎俩哄不住游惊鸿,她索性严肃起来,说:“是我老公在强、女****所以弄伤的你又信不信?”
游惊鸿脸色顿时变得惨白。
安知薇挑衅地盯着他。
“你是不是相信了季明明的话?”游惊鸿挤出一句。
安知薇点头:“喜糖都派了,可不要说那是假的啊。从大学开始,你们就是金童玉女,大家公认的一对,我祝你们琴瑟和谐,永结同心。”
那时候在大学里面,季明明和游惊鸿走得很近,除了拍档做主持,他们还分别是辩论赛上的三辩和四辩。打过辩论赛的人都知道,三辩需要机智敏捷反应快,四辩则要思维慎密总结能力强,游惊鸿和季明明搭档,加上另外两个名嘴,号称“四大利嘴”,在学院辩论赛上所向披靡,如同旋风过境。
其中最为经典的,是学院赛的总决赛。那一场的辩题,游惊鸿他们所在的经济学院抽到的是正方辩题“大学生是否应该做兼职”,在自由辩论阶段,季明明接二连三跑出好几个问题连消带打把对手打得毫无还手之力,而胜负已分观众们接下来最期待的就是游惊鸿的总结陈词。
四辩的总结陈词需要在三分半中之内完成,游惊鸿把这三分半钟利用到极致,他说:“大学生做兼职,除了可以收获金钱,还可以收获能力。这才是我们真正的目的与希冀。正如我们追求一个女孩子,不光是想要和她结婚,更重要的是想要收获她的爱情一样,在这里,我要跟我的学妹安知薇说一声,我也不光是想要和你结婚,更想得到你的爱情。当然我不会用兼职的钱,而是以后堂堂正正用我的工资来娶你。希望你可以接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