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等了一夜的人还有杨雪斌。他倔强地不肯放弃,一次次拨打慕宇的电话,听到的都是关机。慕宇越是不接他电话,他越是坚持,就这么过了一夜,到早晨再重拨,这一次终于不是关机提示音,可响了半天就是没人接。漫漫长夜都熬过来了,再多几个小时又何尝不可?他又拨过去,虽然这次也响了很久,但有人接了,没有寒暄,慕宇开口就问:“你是不是疯了?”
“你是不是跟那个姓安的吵架或者分手了?”
“什么,谁告诉你的?”
“要不然你是吃饱了撑的玩失踪啊?”
慕宇哭笑不得,说:“我这不叫失踪,叫散心。算了,说了你也不懂。我还有事,没空——”
“慕小宇,我也不跟你绕弯子。现在郑重警告你,你要玩火可得三思而后行。你要是真喜欢他,嫁给他都行,我绝不干涉。可如果你是跟我赌气,你敢跟他怎样,我就敢跟齐媛怎样,我们不妨看看,到最后是谁心里难受。”
“你以为我会因为你老婆怀孕,就拿自己的人生开玩笑?未免太小看我了。没错,该不该知道的事现在我都知道了,我不想再相信你们任何人,不会再为你们考虑,我就要靠自己的双手,去过我自己喜欢的生活,你们无权干涉。你刚刚说我是玩失踪,是吧?好戏还在后面,不是现在。我希望你清楚,我不是在开玩笑,你们最好别把我逼上绝路,尤其是你。”
杨雪斌听着电话被挂断,结结实实地被她最后那句话给震到了,坐在椅子上良久未动。
齐墨溪刚走出浴室就听到慕宇拿着手机在放狠话,这个平易近人的慕姐姐居然也有这样一面,她偷偷扶着墙,小心翼翼地把头探过去看慕宇的脸色,还以为慕宇一定是板着脸的,可她看到的是一脸的落寞。
“慕姐姐,你没事吧?”
慕宇对她微笑,说:“没什么。你洗完了?那我去洗了,然后我们就出发。”
慕宇以前只知道有老版的《红楼梦》,后来在看完红楼梦剧组二十年再聚首的那期艺术人生节目,她才知道北京还有个大观园,那时她就已经打算有机会一定要逛一逛,过把“红楼瘾”。如今得偿所愿,早晨出发前的坏心情早已抛到九霄云外。各个房间里都有对应的蜡塑人物,仔细看看,还真觉得有几分相似。
静下心来畅游古典景点,有时会有一种回到过去的错觉,时间仿佛故意凝住,停下脚步来等待游人回过神来。慕宇不喜欢薛宝钗,她喜欢的是林黛玉。那么安静多才的扬州女子,前世是绛珠仙草,今世只为报恩,用眼泪还债,心愿已了,就不再眷恋这世间的人和事。有的人不喜欢她,觉得她矫情做作,可慕宇无论是在读原著还是在看电视剧的时候,都看得到她的真,她的尖酸刻薄只是对宝玉一人,嘴上不饶人,心里却是真的在意。少时的慕宇可怜她命薄,可过几年再读《红楼梦》,慕宇忽然觉得她的早逝也是一种福气,不然之后的贾府衰败,恐怕她也难以生存下来。
慕宇和齐墨溪一进门就直奔怡红院,转了一圈,拍了几张照片就出来了。过了一座小桥就是潇湘馆,游人进不去,只能在门外看看。屋子里面是黛玉抚琴,紫鹃站在她旁边。慕宇没有忙着拍照,而是看着蜡塑的黛玉满心惆怅。齐墨溪也喜欢林黛玉,特意拍了很多张照片,连竹子都拍了下来。她看慕宇似乎全心投入,就说:“慕姐姐,你要是喜欢这里,我帮你拍几张照片留念吧?”
“好啊,就拍这片竹子吧。”慕宇走过去站在竹子前,微微弯着嘴角。
“慕姐姐,你笑一笑就更漂亮了,笑一笑嘛。”
慕宇依言笑了,齐墨溪就连着给她拍了好几张。
整个大观园逛了一遍,慕宇和齐墨溪在亭子里坐着休息。看到有五只白鹅排着纵队游过来,齐墨溪拍拍慕宇,说:“慕姐姐,快看啊,你看它们多有秩序。”慕宇从包里拿出个小面包,掰碎了喂鹅,白鹅吃完了又排着队游走。
齐墨溪说:“真好玩,它们好聪明啊。”
“是啊,你别小瞧这些动物,它们未必就比我们笨。”
偶尔有小鸟飞来飞去,它们似乎并不怕人,在地上蹦来蹦去,不一会儿又拍拍翅膀飞起来。看着这些可爱的小家伙,慕宇心情很好,背靠着红色的柱子向远处望。
齐墨溪突然问:“慕姐姐,你相信我吗?”
慕宇略迟疑一下,说:“当然相信,也许你比你堂姐更令我相信,我这绝不是客套话。虽然跟你相处的时间不长,但这两天真的过得很开心。”
“我这个人吧,有话憋在心里难受。从早上就憋着,到现在都快内伤了。我有个问题想问你,不过我就是问问,你要是实在不愿意回答就算了。”
“嗯,你问吧。”
“慕姐姐,今天早上惹你生气的是你男朋友吗?”
慕宇摇摇头,说:“严格来讲不算是,如今看来只是红楼一梦罢了。你怎么这么问?”
“你虽然不说,但你当时的表情告诉我了。我跟你说过,我曾经跟我男朋友短期分开过,在那段时间,我也有过同样的表情,失落,甚至有点绝望。”
“都是过去的事了,还提它干嘛。”
“的确,时间上确实是过去了,可你的心呢,应该还过不去吧?你当时那么说,几乎可以说是在威胁他。你敢威胁他,无非就是仗着他在乎你,不想你出事,而这同时也能证明你心里有他。慕姐姐,虽然我年纪没你大,但是我也想劝劝你,有些事既然过不去,你就不要逃避,坦诚地面对你自己,回不去的事也得想清楚该怎么让它过去,不是吗?”
“我想清楚了,忘掉过去,现在开始一切都是新的,不好吗?小溪,你年轻,敢闯敢拼,有大把的时间,选择错了还能改。可我不一样,没你那么聪明也不如你幸运,做了错事也没有机会改,让我去面对吗?我恐怕会痛不欲生。我只能逃,逃到一片新天地,才能继续活下去。别把我想得那么坚强,我的心也是肉长的,会流血也会疼。”
痛不欲生都是轻的,也许就从遇见他的那一天起,生命就开始倒计时了,剩下的日子掰着指头过都嫌太快,每一天都想跟他在一起,直到终点。可是人生不是一条大路,岔路口太多,一不小心就走错了,然后再也回不去。
齐墨溪无言,正好她的手机适时地响起来,她走远一些才接。慕宇猜,一定又是她那个失而复得的青梅竹马。每天齐墨溪都会接到他的电话,她一脸的甜蜜令慕宇心中暗生羡意。
墨溪打完电话回来还是面带桃花,说:“慕姐姐,我知道你的事我无权干涉。可我想告诉你,在不幸的婚姻中,一加一不等于二。而在圆满的爱情里,一加一的结果可以有无数种可能。这是我自己的体会,跟你分享一下。”
慕宇笑了,打趣道:“小丫头还没结婚呢,这理论就一套一套的。有的人懂得把握幸福,有的人能够创造幸福,你属于后者,一定会幸福快乐一辈子的。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找你的青梅竹马啊?”
“嗯,过几天就回去,毕业前还有些事情要做。慕姐姐,你接下来准备去哪儿啊?”
“等在北京逛够了,我就要去沈阳走走,然后回大连看看我的母校。你现在是想赶紧离开学校,去工作赚钱,等过几年之后,你也许会怀念曾经的大学生活。可能我是老了,常常都在怀念。一看见你就觉得年轻真好,我的青春小鸟一去不回来喽。”
“你还回英国吗?”
“也许吧,还没想好。你觉得我应该回去吗?”
齐墨溪摇摇头,说:“连你自己都没想好,我更是没主意了。不过,无论你怎么决定,我都支持你。其实你没有表面上那么冷漠,你就是外冷内热。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好像是,外表清冷孤傲,内在热血奔腾。哎,我们晚上去酒吧玩玩呗,就去后海,怎么样?”
慕宇面露难色,说:“我不爱喝酒,恐怕——”
“没关系,就去看看嘛,要不然我自己去也没意思,就当是陪陪我,好吗?”
“行,无论你想去哪,我一路奉陪。”
“你最好了,比我亲姐姐还好!”
北京,两个女孩子去泡吧。同样的时间,另一个城市,杨雪斌也在酒吧。他并非是想买醉,只是不想回家,暂时找个地方歇歇脚。台上依然是上次见到的那个女歌手,她唱完歌就到吧台前要了一杯酒,坐着休息。杨雪斌走到她旁边,说:“嗨,好久不见。”
女歌手对他微笑,说:“不好意思,你是不是认错人了?我不认识你。”
“我上次来的时候,你在台上唱歌,当然不认识我。你好,我叫杨雪斌,我很喜欢听你唱歌,也算是你的粉丝吧。”
“谢谢你捧场啦,我叫童筱筱。你看起来好像心情不太好,有心事吗?”
“看来童小姐很善于察言观色啊。”
“我呢,从上高中的时候就在这里唱歌,断断续续好多年了,也可以算是阅人无数吧。到这儿来的人要么就是很开心,跟一群好友或同事一起玩。还有一些人是心情很糟糕,想来这儿发泄。你应该是属于后者吧,可你又不是独自喝闷酒,很明显不是来买醉的。也许你需要的是一个可以倾听的人,我猜的对吧?”
杨雪斌点点头,说:“没错,最近突然出了一点事,也算不上什么大事,可身边连个能出主意的人都没有。”
“现在你和我萍水相逢,如果你信得过我,可以跟我讲一讲,就算我不能给你什么好的建议,也能听你说。你痛痛快快地说出来,总比憋在心里好。很多时候身边的朋友都是可以倾诉的对象,可如果是朋友出了事,说给陌生人听,既不用担心自己说过的话会传到朋友耳朵里,又不必憋得难受,算是一举两得,对吧?”
“童小姐真是快人快语,又句句都能说到点子上。”
“你可以直接叫我‘筱筱’,我朋友都那么叫我。很少有人叫我‘童小姐’,我听不习惯。你这件烦心事是关于什么的?”
“关于一个人。”
“是女人吧?”
“对,是关于一个女人。其实我这人平时遇到什么事都不会束手无策,可唯独与她有关的,我感觉每一件事都是做得很糟糕。在她面前,我总是觉得自己很失败。”
“你很爱她,对吗?”
杨雪斌苦笑着点点头,说:“我结婚了,可新娘不是她。”
童筱筱轻轻摇了摇手中的酒杯,说:“爱情和婚姻不能划等号,往往最爱的人和那个跟你走进婚姻殿堂的人不是同一个。这种事太多了,连我自己都经历过。虽然我现在还没结婚,但我最爱的那个人早就离我而去。昨日之日不可留,你还不是一无所有,至少身边还有你妻子。”
“可我不爱她,感情这种事勉强不来的。”
“天下漂亮女人多得是,怎么就非她不可?不是说女人是男人的肋骨吗?也许前生她是你的肋骨,只有她才能让你疼,可以带给你快乐舒适的女人很多,可让你疼的,就只有这么一个,所以你忘不了。不过疼只是一时,不能一辈子都那么疼下去,那样你会活得很累。爱情是虚的,婚姻却是实的,它能穿过时光的隧道将爱打磨得一点不剩,也可以将不爱打包伪装成爱,渐渐地,爱就变成了亲情。未必能相濡以沫,但是能相伴终老,这样的结局也还不错吧?”
“也许吧。”
童筱筱放下酒杯,说:“我又得准备上台了。”
“那你快去吧,我跟你聊过之后,心里舒服多了,谢谢你。”
“不客气,那我先去后台了,以后有机会再聊。”
过了一会儿,童筱筱又出现在舞台上。杨雪斌也不想多待,一仰头就把啤酒一饮而尽,起身回家。舒晓沁怀孕后就不再出门跟朋友玩,最多也就是陪闺蜜逛逛街,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家。她已经开始学着做一个贤妻良母,不仅厨艺见长,还常常做一些小点心。杨雪斌总是加班,很晚回家,几乎不在家吃晚饭,这时她做的小点心就派上了用场。
杨雪斌又很晚回家。舒晓沁毫不意外,把几个蛋挞摆在盘子里,放到微波炉里加热。当她端着盘子走到杨雪斌身边的时候,才闻到他身上的淡淡的酒气。她有点不高兴,说;“喝酒去了?”
“嗯,有应酬。”杨雪斌换完衣服就回书房,一直都没出来。
舒晓沁把一盘子蛋挞端进书房,放下盘子,又走到杨雪斌身后,轻轻地帮他捏肩膀,说:“别这么拼命工作,身体要紧。”
“这么晚了,你也累了。我这还开着电脑,对孩子不好,你还是早点回房间睡觉吧,不用等我。”
“雪斌,今晚陪陪我,行吗?”
她的语气近乎恳求,杨雪斌不忍拒绝,说:“你先回房,我还有点事,晚一点去陪你。”
“那好,你别太晚了。别再像前几天一样,工作到很晚,趴在电脑前就睡到天亮。”
“嗯,我知道了,不会太晚。”
将近十二点,杨雪斌才关掉电脑。回到卧室,看到舒晓沁躺在床上没睡。窗外月色明亮,他走过去拉上窗帘。
舒晓沁掀开被子坐起来,问:“都忙完了?”
“嗯,快到零点了,你快点睡吧。都说了不让你等我,你现在怀着孩子,尽量别熬夜了。”
杨雪斌一躺下,舒晓沁就靠过来,说:“我不想一个人睡,半夜醒过来看到身边是空的,总觉得孤单。雪斌,我们就快要为人父母了,以后好好过吧。”
“行,好好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