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雪斌不急着说,反而肆无忌惮地打量着慕宇。她今天穿着一身宝蓝色的休闲装,一头乌黑的长发自然的披散着,她只化了淡妆,连唇彩都没有涂,因为她端起杯子小啜了一口,杯子上都没有唇印。
杨雪斌打趣道:“你这个富贵闲人过得还挺舒服的。”
“我可不是富贵闲人,不只要管这家店,公司里还有事要做。开店是需要开销的,我也得去给别人打工。所以我很忙,你要是没事,我就走了。”
“我先保证,这次真的不是没事找事,我家里现在······情况很复杂,反正就是一团糟。我和舒晓沁没法继续过下去了,与其两个人一起耗着,不如早点离婚算了。”
“离婚?恐怕只是你一厢情愿吧。别这么草率,你都多大的人了,还这么随心所欲。无非就是夫妻吵架,都少说几句不就行了,犯得着这么苦大仇深的吗?”
“事关人命,你说严不严重?”
“真的假的啊?你这不活得挺好的吗,而且看样子也不像是你把她杀了之后才逃到我这儿来的呀。你话说清楚一点,别总让我猜。”慕宇悠然地一圈圈搅动着咖啡。
“孩子没了,她瞒着我去堕胎。”
慕宇的手猛然一顿,把杯子打翻了,咖啡都沿着桌边流到她腿上。她慌忙抽了几张纸巾来擦,服务员也过来帮着收拾。
“没事,我自己来就行。”慕宇又多拿了几张纸巾放在腿上吸咖啡,“我还以为你跟老婆吵架了,到我这儿来躲清静,真没想到是这么大的事。”
杨雪斌苦笑,说:“这还不算什么,更糟糕的是,现在我父母还有岳父岳母都把责任推到我头上,舒晓沁反倒成了受害者。这种日子还能过吗?”
“是不是你做了什么让她伤心的事啊?做人流很伤身子的,一个女人不到万不得已应该不会走到这一步。”
“该不会连你也觉得是我的错吧?我不就是······不跟你说了,反正就是不值一提的小事。我最近真的在努力对她好了,可谁知道,她那么小心眼,因为一点鸡毛蒜皮的事就跟我吵架,像是故意没事找事似的。我不想跟她吵,就回公司了,后来回家就成今天这个结果了。我以为她也就是拿孩子威胁我,她再怎么生气也不会拿一条命开玩笑,真没想到她做得这么绝。既然她不仁,也不能怪我不义,必须离婚。我已经跟公司请了一个月的长假,这段时间不回去了。”
慕宇叹气,说:“你别总把离婚挂在嘴边,也得给她留点余地。俗话说清官难断家务事,我只是个外人,管不了你的家事。我呢,从没结过婚,实在不能给你什么好的建议。如果你只是需要一个暂时休息的地方,我倒是可以帮忙。这儿的阁楼还空着,我以前住过几天,现在已经搬出去了。你要是不嫌弃,可以暂时住下来。作为朋友,我可以包你吃住水电,不过一个月之后,我可就不管了。还有,千万别把你老婆引到这儿来,我帮你的前提很简单,就是不要打乱我的生活。”
“那你现在住哪儿?”
慕宇轻敲了几下桌子,说:“哎,现在是我在收容你,你管我住哪儿干嘛?我也就能帮你到这程度,要是你不满意,想出去住酒店也可以,我不拦着。”
杨雪斌突然握住她的手,说:“其实你心里应该还是爱我的,对不对?”
慕宇触电般将手缩回,说:“应该?天底下有很多顺理成章的事,我心里却没有。你曾经是我人生中最好的风景,可如今事过境迁,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应该做的事,那我觉得,我应该对自己更好一点,应该用我剩余的时间做我喜欢的事,可以为了实现梦想拼尽全力,可以很辛苦,可以因为失败而哭,也可以在开心时开怀地笑,但有一点我很清楚,我不会再傻傻地爱你。你也知道,这段时间我走过好多个地方,看到了很多。在北京跟齐墨溪一起玩了几天,后来她回学校,我去了沈阳。当我在张氏帅府参观的时候,墨溪打电话给我,她问我都到过什么地方,看到了什么,我就把在张氏帅府听到的故事讲给她听了。
“当初张学良和赵四结婚时,他们两个人都五六十岁了。在基督教堂里摆满了百合花,还有很多镁光灯在闪烁,有人问张学良想说些什么,他憋了半天,只说了一句话——她是我永远的姑娘。我当时听了特别感动,墨溪听后也是一样。可是,别人的故事再动听也不会成为我的幸福,与其总是为别人感动,不如去续写自己的人生。以后,那将会是我的故事,不求感动别人,只求此生无憾。这片海曾是我最喜欢的地方,为了让更多的人有机会欣赏它的美,我开了这家店。这里的海风常常很猛烈,像是要把人撕碎一样,喜欢看海的人只要坐在这里,就能避风了。然后我去找了一份工作,在外企里翻译资料,这样就衣食无忧了。现在我过得很快乐,我终于可以不靠我爸妈就能独立生存下来了。”
“那他们现在还在国外吗?”
慕宇笑了,说:“他们早就回来了,住在慕洲的家,平时还偶尔出去旅游。我和他们已经谈过,现在他们已经同意让我过自己喜欢的生活了。”
很久都没看她这么开心了,杨雪斌也为她高兴,心里有话却不知该怎么问,于是就婉转地问道:“你是在大连买房定居了吗?”
慕宇知道他真正想问什么,故意说:“你当我是印钞票的啊?当初你结婚我就花了一万,而且自从工作之后就没怎么朝家里要钱了,旅游又花了不少钱,现在只能租房住。你可能还不知道吧?安勇已经调回国内工作了,现在他在慕洲,休假的时候偶尔也到我这儿来看看。”
杨雪斌难掩一脸的落寞,说:“是吗,那还真是好消息,怪不得你不让我知道你住哪儿。恐怕要不了多久,就能喝到你们的喜酒了。”
慕宇浅笑,说:“谁知道呢,未来的事谁也说不准。我都跟你说了,你是住我这儿还是去住酒店啊?”
“就住这里挺好,我也不是印钞票的,没那么多的闲钱。你说过的,包吃住水电,不许反悔!”
“好,我肯定不反悔。那你现在拿着行李跟我上去看看吧,我过一会儿就得走,还得回家翻译资料。”
慕宇还真是说到做到,让杨雪斌在店里免费住宿并且白吃白喝。杨雪斌还以为慕宇会每天都到店里来看看,可连续过了好几天,她都没有再出现,打她手机也聊不上几句,她就说有事要忙。每天在店里忙活的,也就是那些服务员,丽丽是每天从早到晚盯着,其他人都是倒班。杨雪斌观察了几天,猜想丽丽应该是最了解慕宇的,就趁休息时间主动接近丽丽,说:“你们店长怎么好几天都没来了,是不是有点反常啊?”
丽丽笑道:“这很正常啊,您刚来了几天,不太了解。店长平时虽然不用朝九晚五去公司上班,但她也挺忙的,有的时候要翻译的资料太多,她还总往图书馆跑,在家的时候也得经常上网查资料,反正事情挺多的。还有一位先生几乎每个月都来这边看她,虽然她没说,但我猜可能是她男朋友吧。她又要工作,又要谈恋爱,她信得过我们,所以没有要紧的事,她是不会到店里来的。”
“那你知不知道她住哪儿?”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
杨雪斌顿时心灰意冷,深深地觉得自己被慕宇挖坑埋了。从什么时候起,她变得这么聪明了?来无影无无踪的。他不死心,又问:“你知道她公司在哪儿吗?”
“这个她也没说过啊。您找她有事吗?”
“没有,我就随便问问。”他气急败坏,三步并作两步跑上楼梯,又回到阁楼里去了。阁楼里有一个小书架,上面放的都是慕宇没带走的书,他随手翻了翻,根本没心思读下去,索性又放回去,拿起手机直接打给慕宇,一开口就说:“我病了,你能不能来看我?”
“什么病啊?”
“不知道,就是头疼,没什么食欲,好几天都吃不下东西。”
慕宇哭笑不得,每天丽丽都会将店里的情况告诉她,自从杨雪斌来了之后,丽丽还会将他的情况也一并报告,昨天他还好好的,今天突然就病了,还说自己已经病了好几天,简直就是笑话。慕宇也不急着拆穿他,就说:“你先病着吧,等我什么时候有空就去看你,你乖乖的,别闹,别动不动就耍小孩脾气。”
“慕小宇,你现在是把我当成幼儿园小孩来哄吗?”
你以为你有多成熟?慕宇扑哧一声笑了,说:“杨雪斌小朋友,你应该知道我需要为了生存下去而工作,不能像你一样休假。你要是能乖一点,别给我没事找事,我会尽快抽出时间去看你,否则,你将会被我赶出去,连阁楼都住不了。”
“好,那我不吵你了,你最好说话算话。”
“嗯,女子一言,八马难追,再加九个香炉。”
慕宇明明知道他在说谎,却还是计划当晚就回店里看看,还不忘提前告诉丽丽,让她假装不经意间走漏消息,这样杨雪斌就能有充分的时间来装病了。
吃完晚饭,慕宇徒步回到店里,简单翻看了一下最近的日报单,在本子上记下要进的货,然后才走上阁楼。如她所料,杨雪斌早已躺在床上装病。见她来了,他故意装作有气无力,说:“我都病了好几天,你才来,真有那么忙吗?”
“废话,公司那边的工作扔不得,店里这边又要上货了。人民币不会张着翅膀飞过来,虽说钱不是万能的,可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现在你还在我店里白吃白喝,更是雪上加霜。”
“少来,是你提出要收容我的,要不我早就住酒店去了,那多舒服啊。我是不忍心拂了你的好意,就这么勉勉强强地接受了。”
“杨大少爷,你还是算了吧。要是我当时也就是客气那么几句,没想到你还当真了。不如,劳烦您现在挪挪步,去住酒店吧。”
“我也想啊,可现在病着呢,你有点爱心行不行啊?”
慕宇站起来,说;“那行,你要我来,我也来了。你现在是病人,需要静养,我就先走了。”
杨雪斌急了,赶紧拽住她的手,说:“我这病就怕太静了,你要是能继续坐在这陪陪我吧,兴许还能好得快点。”他用力一拽,慕宇也顺势在床边坐下来。他本来有一肚子话要说,可现在不知从何说起,慕宇也沉默,两个人就相顾无言。
良久,慕宇说:“你要是真没什么事,我就走了,家里还有资料没翻译呢,明天还得回公司,我改天再来吧。”
杨雪斌听了,还想挽留,可转念一想,忽然计上心头,说:“那好,你早点回去吧。”
他这么痛快就答应了,慕宇心里有点惊讶,但并没察觉他又什么异样,只好说:“我走了,你好好养病吧。”
慕宇走出咖啡店,在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她的车子刚走,杨雪斌也匆匆跑出来,坐出租车跟在她后面。慕宇一直到家楼下才下车,她一如往常回到家,楼下的杨雪斌看到屋里突然点亮的灯光,得意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