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子时,雷雨。
韩昆静望着那泼汪滩,雨滴的吹捧打破了水中倒影。迅雷急电之下,旁边有个人在撑着伞,又好像没有,颇为艰难的扭过头,是,是个女人?他有些犹豫,又有些惶恐,不知所措。谁?是谁?倒映在被雨水模糊的眼帘中无非是一袭高高盘拢的乌丝,犹如观世音般高傲自在,相向而站。雨伞边缘的轮廓刚好间隔在两人中间,他想笑,又笑不出来——有人会在雨中看雨伞。
笑容戛然而止,合嘴。
抬头,宁愿与天较劲,微眯着眼睛欣赏不远处的一片绿叶,色泽明亮,在暴雨中无处可藏,挣扎,跳跃……韩昆怔怔看着,有些忘乎所以。
他心想:每片叶子都是一样的,可以躲,但逃不掉。
无辜的是叶子,自己呢?假如因为灾难无妄而沉重,眼红,艳羡其他人,又为自己开脱,眼中闪烁的,那就是屈服,就是低头。
他不会屈服,更不会低头。从呱呱落地之初,他就与生命无时无刻地做起了抗争。偶尔无聊时,也会跟自己打打架,讨论一下人生的真意。他就这样循环又往复地证明他的意义,他晓得,如果能打败自己不意味着什么,那么就没人知道这条路的结局会是怎样的了。
想不通透,就休息一会,继续想。这句话好像三哥跟他说过,还是自己蹦出来的?
三哥!咦?他没来由的为这个浮现在脑海中的名字蹙起了眉头,三哥,三哥。哦,三哥!笑呵呵的,也许韩昆知道,等自己笑过后,大概又忘了。
这是他的病,最近老是喜欢忘记一些人,还有一些事。有时候又会突然想起来,仔仔细细地思考回忆,琢磨些时间,等别人问起他在想啥,他就会认真的摇着头说:忘了。
真的忘了?
周围人都在叹息,只有他自己貌似浑然不觉,发呆地看着窗外树木凋零。也会有几个莫名其妙的小孩叫他爸,也就这时候,他会笑的像个傻子。
轰,隆隆。
惊醒过来的韩昆犹自哆嗦,在害怕什么呢?是旁边站着的那个女人吗?他想问问她,是不是这样?
也罢!
雨水慢慢地变大,磅礴大雨的浇盖下,整个人似乎从里到外都湿透了,也闷透了。
伴随着一个惊天动地的雷声,天边一片雪亮,雨丝弥漫,恍如最绚烂的最迷离的景色。他,目瞪口呆。
就在这一刻,那些消失的记忆好像都已经回来了。雷声消逝,那个谁,抬起头,仰天大喊,气势询天问地:
“******”
……
他就像一条窒息的鱼儿憋死在空气里,瞪出着眼,张开嘴,任凭雨水全打在脸上,也始终透不过气来。
没有人回答。
他记得当初,自己追求最真实的答案。觉得没人知道就自己去寻找,有些被选择性遗忘的角落里,记忆片段重新链在一起。
当真是场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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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杂种,你就是个杂种。”“死的远点!”“别过来。”
伴随着那些偶尔听到的声音一句句辱骂,韩昆只有沉默。你们都给我死去!
韩昆雨中猖狂大笑,仰望着天,我赢了,我就是对的。嗯?他浑身一怔,那个梦......那个......梦.
无论目光望向哪头,远方都有一片浑浊的云雾阻挡着我的视线,看不穿,望不透。
我有点愤怒,恨这片雾不知好歹。多么想知道,远方有没有岸,水是否也有尽头?
无力地望向天空,大概只有一朵花儿盛开的功夫,怨恨的眼神渐渐变得冷漠,依稀是置身事外。
突然想起了老爷子锁在柜子中的那副泼墨山水画,我就是画中那个几笔勾勒出来的小人,旁边还有一条孤零零的小河。
这是哪儿?反应微微有点迟钝。
我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哪儿,又为什么来到这里.或许这个不重要,所有人来到世界以前,又有谁问过他们的意见?
伸手摸了摸额头,触手冰凉,意识也模糊。感觉有些不对劲,这天暗的都快黑了,怎么还不下雨?
正念叨着,一颗硕大浑圆的雨珠突兀地在鼻子边上炸开,紧接着,天空就下起了瓢泼大雨,在面前的河水里爆起一团团水雾,荡起阵阵涟漪,煞是好看。有心人眼中,也算难得美景。
呼吸着雨中湿润空气,一切是那么喧嚣,又出奇的平静,平静的让人迷迷糊糊想睡觉。我如同一颗老柳垂在岸边,一动不动,雨气侵袭下的心情也变得透彻,不再那么茫然。
我恍然大悟,原来是在梦里。又大概,或许。
思考,一切与我有缘。
是不是错觉,总觉的这一片天地显现不出真相,犹如匹上一块看不见的毛色玻璃,现实的不真切,只映出一个个大概轮廓,钻进我的脑子里。
雨越下越大,越下越疯狂。寒意渐浓,我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脖子,很可能是我的不为所动触怒了它,老天爷想把我浇灭在世间。我总觉得他的脾气不怎么好!
对我自己而言,事情的结果必须得有一个过程。我活着,跟别人一样,死去终究在那里!有时不知道该不该在乎过程的精彩,但能让我感动感谢的,大概也只有这样了。
我相安于好地陪自己自玩自乐。
发呆,大雨不间断地冲刷着冰冷的身体,直到后来不可抑制的发抖。本能蹲下来抱住了自己,我为什么要坚持下去?
雨滴敲打在手臂上,溅到眼睛里,一切毫无知觉,世界已然成了白色的主旋律,脑子里同样空白。天地间只有一个相同的节奏,还有我这个不和谐的乐符。
记得村里人都说我是倔娃子,没有谁尝试过推翻这种不知何意的言论。他们没说错,我觉得不低头能叫做意义。
凭什么一条道走到黑,不需要去点亮别人的眼睛,仅仅出于对自己的承诺。
我猜,以后会有人问我,原则算什么东西?饭都吃不饱了,原则能当饭吃?有人活着是为了吃饭,有人吃饭是为了活着,这句话是对的。
韩昆对他说,你要报复。
将仇恨永埋进心里,刻在骨头上!这样,你就不会忘记。从此以后将为这一半放弃那一半,拿到你想要的东西。
三哥赏了我一个板栗:你连我长什么样都看不清楚,还整天忽七忽八地自以为是。
……
蓦然回神,雨已经停了好一会。心有灵犀之间,一个黑乎乎的人影从我身边站起,我转头,热泪盈眶。
他怒目圆睁,似要给我一顿教训,我高兴地低下了头,等待着他的诫语,还会扶着我的肩。三哥的话,我很多时候都觉着自己不太明白,但是,那肯定是有道理的。
迟迟等待,却迟迟未来。
我再次抬头,带着些许空虚与寂寞。
一双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破旧布鞋,还有满脸岁月的沧桑与沟壑,慈祥的目光不忍对视。
记忆中,老爷子不太爱说话,其他人向他打招呼,他也只是点一点头罢了,不过所有人都很尊敬他,除了辈分高,还有别的原因。等他空暇,就躺在院子里的藤椅上,抽一口旱烟,会唱曲却不常唱,一点也不寂寞。有人生病了,偶尔带上我上山采药,他走在前面,我跟在后面,一趟下来可能一句话都没说着。哪怕极其幸运得采到一支年数不俗的“老花根”,他也只会一个人轻抚着而喜溢眉梢,从不向我透露半分欣喜。我站在远处偷偷看着他,心想:我算的上是爷爷的孙子不?有点小小的踌躇与彷徨,一不小心看到老爷子露出来的疲倦与苍老。最后才狠下心告诉自己,哪怕是条畜生,也懂得报恩。
我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指,摸向那张刻满痕迹的脸,就算心里晓得这是假的,却依旧深深盼望。
就当指尖快要触及到那段岁月时,“啪”的一只厚实大手覆在了我的头顶。
是李叔。
这个背影宽厚的男人,总会让人有股特殊的安全感。记得最牢的一次,我在盛夏夜晚一个人通宵守着蛤哩窝,清早就觉得睁不开眼睛。迷迷糊糊中,感觉到那双大手和厚实的臂膀,才睡了过去。我不懂什么叫亲人,但他们就是我唯一牵挂的东西。
我不太想哭,可眼泪还是冒了出来。
泪眼婆娑,眼前的黑影一分为三,转身变成了三个带着面罩飞舞着铁棍的恶贼,满脸的狰狞与凶狠向我狠狠挥来。眼睁睁的看着自己飞起,跌落,在水中挣扎,呐喊。。。直至河水恢复平静。
……
蓦地,睁开眼,冷冷的扫视一眼盖在身上的雪白被子,我又昏昏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