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我说的是谁。”清远轻笑:“枣树下那个叫雪儿的女孩,她不是个普通人吧。”阿凉沉默地看着清远,忽然开口道:“小人不知道她是不是普通人,但她确实有些奇异……”
“嗯,说来听听。”
“那是五年前的事了,那年秋天,少爷领了个小女孩进来,说是有人弃在府前。那女孩子约莫四、五岁,摸样也俊,老夫人可怜其年幼流落,就将她收养在家中。这女孩长得奇快,只过了三年便长得一副十一、二岁模样,容貌清秀,可是神智却低,连话也说不全,怕生得很,更常常昏睡,即便是两年前老夫人去世时,亦不曾令其外出见人。只有少爷时常照顾她,为她取了雪儿的名字,当做妹妹一般看待。如公子所见,现在已长到十五、六岁的模样了。”
清远听了托着下巴沉默不语,“我看你家少爷不止是照顾她这么简单吧,比之自己的未婚妻,他对这女孩倒要上心许多。”
阿凉闻言脸色一黯:“便是这个女孩来了以后,少爷与梅小姐便不那么融洽了,梅小姐的身子弱,三番两次的躲在屋子里生闷气,也是因为她了。”说到最后阿凉有些愤愤,一跺脚扬起些尘土,“所以说,公子若是看上了她,想将她带走,阿凉必助公子一臂之力。”
“欸?”看着满脸笃定的阿凉,清远不禁想起洛林,一般的蠢萌,“贾公子同未婚妻生分,在你看来,是你家公子变了,还是梅姑娘变了?”
阿凉低头不语,清远叹道:“看来是你家公子了……”
阿凉皱眉,半响才道:“不是,是公子和小姐都变了……五年前冬,少爷同梅府的老爷小姐赏花回来的那一天,就变得怪了。成日关在书房里,将家里所有的古书全都翻了出来,没日没夜的看,谁也不理睬。直到捡到那个女孩,才不那么闷在屋子里了。可是从此却对梅小姐冷落了许多。”
清远听后双目微眯,喃喃道:“赏花……五年前冬,你家少爷可是去如今闹花瘴的梅丘赏花?”
“正是。”
“那梅姑娘呢?”
“梅小姐从前开朗淘气,那之后渐渐就病了,日夜难安,因此不免烦躁些……这原本也没什么,却有一次,梅小姐一个人偷溜出府,我在梅丘脚下找见她的时候,梅小姐好像变了个人似的,竟不认得我,冷冷地盯着山顶不说话。后来回到府中,才又是平时的样子。”
清远听了若有所思,“最后一个问题,五年前中了花瘴死去的人,都是怎样的症状?”阿凉面上一阵青白,低头道:“公子怎么问起这个晦气事,小人只听说山里的人死得惨,没见过。那些在镇上染病的人,倒是好好的,看不出哪不对劲,却忽然就没了。小人已说了这么多,公子可以将小姐的下落相告了吧?”
“嗯。”清远若有所思地点头,随后一道手刀落在他颈间,阿凉瞬间又晕了过去。“抱歉,梅姑娘的下落我实是不知,却有个人需你指认。”清远单手拈式,又一阵紫芒闪过,二人凭空消失。
山脚下的安远客栈里,洛林靠坐在榻前,忽然一个人影从窗外飞来,正砸在他身上。“谁!”洛林气急败坏地喊道。
“是我。”清远慢悠悠地从窗户跳进屋子。
洛林懊恼地说:“前门有路不走,非得这样跳窗进来才够气派么?”清远整了整衣衫,挑眉瞥了眼他:“你在地上做什么?”
“师父好意思问我,倒是先说说这从天而降的小哥又是怎么回事。”洛林指着歪在一边不醒的阿凉道。
“他是个重要的证人,你快打盆水弄醒……”清远说着只见榻上空空如也,“她呢?”
洛林转过身去,动了动被绑的双手:“看到这个,还猜不出状况么。”清远一面叹气,一面解开他手上的绳子,“为师着实没想到,你连一个手无寸铁的弱女子都对付不了。”
“就因为她手无寸铁,又病得奇怪,我全神贯注地治疗。谁知她诡异得很,我竟瞬间就着了道。”
“哦,说来听听。”
“我先用药石医表症,内里却始终有股腥热积郁。我想那花瘴既是因魅而成,便试着用黄泉草针灸,再煎了清热的草药,碧尘香也一刻未断地点着,若是平常遇见的魅症,也该退去十之八九,而她却不见反应。所以我试着以灵气为引,将腥热导出。”洛林说到此处,顿了一顿:“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清远喝了口茶,装出极有兴致的表情:“我猜不到,你快说。”洛林揉了揉酸麻的手,换了个姿势坐着才慢慢说道:“腥热散尽之时,竟有一股黑色的浊气跟着被引出,接着一个白色的符咒在她额间闪现,突然她就睁开眼睛瞪着我。我吓了一跳,然后不知怎么我就晕过去了。”
“符咒!?”
洛林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说到符咒还有一件怪事,师父可还记得,我们在梅丘上找到她时的景象?”见他摇头又接着道:“那时她靠在大梅树下,树干上有一个利刃砍出的缺口。”
清远恍然,“那是古久的灵木,她用流刃若雪来砍树,树痕每深一寸,匕首上的灵力就流失一分,所以咒纹的力量才那么弱。”
“可她为何要砍树?难道是对那树有仇恨。”
仇恨?清远似乎想到什么,对洛林道:“你去一趟镇子的往生坡,查一查那些因为瘴气而死的人的尸首。”
“什么!居然让我去挖坟!”
“只是看一眼不会怎样,我去的地方,更为凶险!”清远说完指着昏睡的阿凉,“取一颗忘忧丹给他服下,索性让他多睡几日。”
夜幕降临,清远回到衣锦巷,纵身一跃进了贾府,在檐上几个腾挪,终于停下。
“看来这里就是书房了。”清远四下探视一遍,不大的府里只有几个仆从,不见那雪儿的气息。
檐上一抹淡紫飘落,带起一阵微风推开书屋门,一开一合间,清远已端坐书案前。屋里一片昏暗,只有几缕清冷月光透过窗纸撒落在地。
清远取出袖中四张符纸,扬手将符纸朝四方支柱投去,符纸方一落在柱上便现出微蓝的火光,缓缓燃烧。清远布下结界后方才点起一盏烛光,“只有三刻钟……。这四方结界虽然好用,时间却紧得很。”再看那书架上,几册经书、诗集画论摆得甚是齐整,再有就是医书了,满满一架,不乏珍稀的古籍。清远从众多古本中抽出一本薄薄的册子,虽古旧却保养得很好,封面上遒劲的楷字写着:贾氏族谱。
清远随手翻开,“这个贾氏,原来是羽朝时代起的医药世家,出过几位太医院的当职医官,在此地也有百年了。本地的望族对自朝堂上隐退的梅相而言,确是一门好亲家。”清远合上族谱叹道:“不过却不是我要找的……”
清远盘坐在榻上,缓缓阖上眼睑,脑中另有一双目缓缓睁开,思绪一片澄明,日间阿凉的话响起:少爷成日将自己关在书房里,将家里所有的古书全都翻了出来,没日没夜的看。
他脑中浮现出当年的场景,自梅山归来的贾奕,失心疯似的翻查古籍、地方史料,然而散落了一地的卷轴里,并没有他想要寻找的线索。他在寻找什么?找得如此癫狂,却寻觅不见?是什么隐藏至深,诡异却令人疯狂?
答案或许显而易见:梅丘上的魅……那个眠于花间,美得不落尘世的魅。若果真如此,他看得见魅!
而最后他走出了书房,说明他找到了想要找寻的答案,就在这方寸的书屋中。这意味着,贾氏拥有关于魅的书籍。这已不是宫廷医官所会了解的范畴,这个贾氏或许是暗藏在历史中的秘术师氏族。
清远睁开双眼,目中微光浮现,“果然。”清远隔空探手,两指尖现出一只挣扎的符鸟,涌出的灵气化为紫火燃尽符鸟,西墙悬着的踏雪寻梅图悄然不见,墙上露出一个木龛,横放着几个卷轴。清远展开卷轴,古早的气息扑面而来……
“咦,这是!?”清远的脸上露出古怪的神色,合上手中的卷轴,再取一个来看,直至将全部五个卷轴看完,已是面色肃然。
梅中女子,贾氏的代代先祖是这么称呼那个魅的,而这些卷轴,全是关于梅中女子的记载。最早的记录始于七百年前,随后每隔近百年才出现下一位记录者。记录停止在距今一百多年前的第六位记录者,他的记录只有寥寥几笔,皆是对所见之物的惊叹。怪异的是,后面的记录被撕去,只留下碎裂的纸边。
清远翻开族谱,回溯至一百多年前,在众多名字中,唯有一个吸引了他的注意:窟禅,像是佛号。
就在清远思索之际,窗外的微风吹来,吹动他额前的发丝,白月光投下的树影也随风摇曳在窗纸上,清远恍然一个激灵:窗子,什么时候开了一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