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
龙宿睁开眼睛。天光云影,竹林摇绿。他躺在一个浅浅的池子里,脑袋露出水面。
他动了动身体,发现全身的伤口已经痊愈,所受的内伤也好了,经脉通畅,功力也恢复了七八成。身上换上了干净的衣衫。
他从水中站起来,这是一个清幽的院落,阎璎坐在不远处的石头上,霞红衣裳,柔波般的发丝垂下脸颊,鬓边贴着小巧的银色头饰。
她静静地看过来。
龙宿看着前面那人及肩的发丝,这想起之前她绣在衣袖上的头发,心里有些踌躇。
这时代的人讲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轻易不得剪短头发,而女子从小蓄发,二八年华的佳人无不青丝妖娆,云鬓重叠。阎璎那头发明显是剪过的,龙宿还知道了那头发的去向,心里有点发毛。
若只是把头发绣到衣服上,当然不能吓到龙宿。但现在他跟这个来历不明妖媚诡魅的女人拴在一块,她出现时那种阵势,他那么重的伤势一觉醒来全好了,种种怪异,让龙宿有种感觉,他恐怕不能轻易脱身了。
总不能一直湿淋淋杵着,龙宿拱手道:“在下龙宿,敢问恩人怎么称呼?”
“姓阎。”
龙宿上了岸,内力流转,身上蒸起水气,很快衣服就干了。
两人走进屋里,桌上已摆好饭菜,龙宿已经很久没有好好吃上一顿饭了,又昏睡了两天,这时就毫不客气地拿起筷子。
阎璎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的亭台廊桥。天下第一客栈碧落居的景致无一不好,一草一石都有布局。阎璎很欣赏这种看似平常内藏玄机的格局。
院落外有人恭敬道:“贵客,老板让小的送美酒来了。”
阎璎没有动,龙宿看了她一眼,埋头吃饭。
那伙计伶俐地托着白玉酒壶、酒杯进来,对龙宿毕恭毕敬地说:“公子,这是小店珍藏的极品佳酿‘阳春雪’,您尝尝!”
龙宿道:“放着吧。”
“好咧!”伙计满面堆笑,利落地把盘托放在桌上,又福了福身。
龙宿正伸出筷子去夹菜,忽然手腕一转,一双筷子疾如闪电,正截中伙计抓过来的手掌。
那伙计大叫一声,一跃退到门边,飞出一把匕首,白虹般射向龙宿,人同时扑了过去。
龙宿将筷子轻巧一挥,叮叮两声,匕首飞到墙上,贴着匕首飞来的小巧飞镖被弹了回去,瞬间穿过伙计的身体。
那伙计去势不减,眨眼已扑到龙宿面前,他面容已扭曲,长伸的双手露出十只锋利的铁爪,疯狂向龙宿抓去,竟是拼死一击。
龙宿手指微动,两只筷子疾射出去,贴着伙计双臂插入他胸口,震断他双手筋脉之后,将他整个人震飞了去,摔在门边,再也不动。
这场骤然而起的刺杀也骤然而终。
龙宿看看剩下的饭菜,道:“不吃了。”
阎璎自始至终没动过。
龙宿道:“你救我一命,我自当报答。只是现在仇家来了,你还是离开的好。”
虽然这女子非常诡异,但龙宿看得出,她毫无内力,留在这里,于事无补。
阎璎忽而笑了,眉眼弯起来,笑意凉凉的。
“你答应我,跟着我,你忘了?”
龙宿一愣,问:”我何时……“忽而想起昏迷前的情景,他略一沉吟,便对阎璎躬身一拜:“阁下救命之恩,在下铭记于心,如今形势险恶,容在下先退仇敌。龙某若有命还,日后做牛做马,任凭差遣。”
说罢,便径自往外走。
这院落开阔,正对着一片片竹林,现在那竹林中悉悉有声,似有无数虫类爬行。
她救回来的这个人没有看重她,阎璎眼神一冷,缓步走出门口。
一旁的龙宿忽喝道:“别动!”
他盯着院子里轻微抖动的草丛,面色微微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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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时辰前。
苏暮折看着对面一名全身笼在黑袍里的神秘人,兜帽下的嘴角微勾。两人中间隔了张桌子,桌上摊开一张地图。
黑袍人的声音沙哑低沉:“你要杀的人就在第七院。”他指着图上的一处。
苏暮折冷笑。
黑袍人:“我能在这里找到你,我的身份也瞒不了你。那人我非杀不可……”
苏暮折淡淡打断他:“第七院,呵,这个价钱可不由你说了算。”
黑袍人将一个毫不起眼的盒子推到苏暮折面前,苏暮折启开一线,看了一眼,合上,收好,道:“再加一份碧落居的鸾书瑶卷。”
黑袍人失声道:“什么?”
苏暮折道:“难道我收好的银子你还想拿回去?”
黑袍人气得发抖,连运几次内息平静下来,摸出一件用黄绸裹着的物什,颇不情愿地放到桌上。
他恨声道:“阁下最好提着那人人头来见,不要负了这天下第一杀手之名。”拂袖而去。
苏暮折慢悠悠地把鸾书瑶卷收起,心情相当愉悦,想不到跑一趟任务还有冤大头送上门来,不宰白不宰。
他跃出窗外,轻鸟般越过重重檐瓦,落在一座高楼顶端。
天碧如洗,黑衣飒爽的天下第一杀手傲然而立,脚下是十里华楼,千重亭台,错落有致,鳞次栉比,峥嵘张扬,极尽繁华。
此处,正是天下第一客栈碧落居,占据了三分之一的程城,容纳天南地北往来的千百高手。在苍穹之下的天朝大地,有近千个这样规模的府邸,分布在各州各府,无一不是天下英雄散尽千金愿求一宿的地带。
碧落居,说白了就是豪华大客栈,但它有浩大声势,滔天富贵,早已成为一种强大势力。
碧落居有七个院落,是很微妙的存在。
这七个院落都没有名字,自东向西依次数去,第一院到第七院。
这七个院落都不要钱,只要你自认为胆大命硬,就可以入住,待遇一点不差。
事出反常必有妖。
碧落居成立数十年来,有不少人挑战这七个院子,轻者残废,重者尸骨无存,还有全身无恙却精神失常的,不计其数。但凡入住过七个院子的人,都说不出缘由。而碧落居的说法是:想不花钱入住,当然要付出一些代价的。
每一座碧落居都有这七个院子,没有人知道碧落居此举何意,碧落居的幕后主人本就是个神秘莫测的人物。
七个院子在碧落居是超乎寻常的存在,换句话说,七个院子无论发生什么默认都是正常的。
苏暮折要杀的人,就在这个碧落居的第七院。
苏暮折在去第七院的路上,穿过一片竹林,看到了一只蝎子,火一般通红,在一块石头上对他耀武扬威。
石头周围一片干枯的植被,苏暮折退得远了,绕了个弯继续走。
他来到第七院时,就看到龙宿叫住阎璎:“别动!”
他居高临下,只见从花丛里涌出一层蚁群,顷刻间布满庭院,随后,蚁群瞬间消融,一层暗青雾气从满地污迹上腾起,如幽冥鬼气,弥满院子,直扑台阶上二人。
“蛊毒?”苏暮折眉头一挑,有意思。
“罗鸩。”龙宿眉头微皱,手中爆出一道惊天剑气,霹雳一闪,剑光如怒海狂涛卷过,刹那沉寂。
乍见那剑光,苏暮折神魂一震,意识一片空白,只剩下那惊电般的剑芒,冲入脑海,久久不散。
“……竟然是——你!”
庭院中,剑光过后,一片清明,暗青雾气已然不见,地上却出现了一道手臂粗的墨线。
龙宿竟将逸散的蛊毒压成了一线,那一剑有多强,不言而喻。
苏暮折紧紧地盯着龙宿和他手上那把清寒的剑,低低呢喃:“剑圣之剑!”
龙宿目光一冷,扫过他藏身的方向,拉起阎璎,瞬间跃入竹林。
她不走,他自然不能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