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无边的黑暗凶残地吞噬着太阳的光辉,天地之间的一切,苍穹,白云,飞雪都渐渐失去自身的色彩,变成狰狞的墨色,恶灵的吼叫更加尖利,声音也愈发强烈,不仅从四面八方侵袭而来,肆无忌惮地震颤着耳膜,甚至从每一个人的身体中发出,仿佛这声响,与灵魂深处的某种力量,有着十分强烈且无法割舍的共鸣。终于,当最后一丝光明从眼前逝去,我可以清晰地感觉到周围空气恐惧般强烈而迅疾地颤动,夹杂着比前一刻更加疯狂的嘶吼,引起周围七重空间同时剧烈颤动,几乎将身体完全束缚。我能感到碧瑶的箭已在弦上,但却对着眼前墨色的空间显出一丝无措和迷茫,武士们的翅膀微微抖动,传递出内心些许的不安,而天邪,早已在鞘中躁动不已,和着空间无节奏地震颤,发出阵阵低吟。我感觉不到敌人的存在,因为虽然周围的空间所负载的力量早已超出了应有的负荷,但由远及近的能量分布如此均匀,没有些许偏差,除非……
“大家小心,身边的每一处缝隙都充满了敌人!”碧瑶大声警告的同时,以灵力化成护体神光,将身体同空间完全隔断。接着身后无数灵光泛起,但同时也听到了几个武士凄惨的叫声。接着羽人们灵力散出的微光,我勉强看见无数长着蝙蝠羽翼和野兽獠牙满身鳞片的恶灵一只挨着一只,密集而无序的排满了周围的空间,我几乎可以触到它们流着毒液的触角,它们嚎叫着,疯狂而肆虐地冲向羽人们发出的渺小而无助的光芒。片刻之后,无助的惨叫便又接连响起,然后是无助的光芒,从远处或者是近处,无规律地消失。恶灵的身体同羽人们的护体神光不断冲撞,产生剧烈的火花,将空间照的愈发明亮,我依稀可以看到它们坚毅的表情和嘴角流下的血痕。我也感到周围空间的压力越来越大,放出的剑气几乎压得我喘不过气来,冲上来的恶灵不断变成横飞的血肉,但血肉还未落尽,又有更多的恶灵扇动着邪恶的羽翼肆虐地冲上来。“大家坚持住,以九翼银针反击!”碧瑶的声音依旧清脆而响亮。
话音刚落,只见羽人们的护体之光顶着空间的压力和凶残的恶灵艰难地改变着形状,从两侧慢慢伸出一对羽翼,两对,三对……当护体神光完全化成八片银光闪闪的翅膀,我在羽人们的身后看到了高大而圣洁的张开八片羽翼的圣者,双眼微闭,表情虔诚而安详。然后羽人的们的表情变得同样虔诚,他们慢慢的闭上双眼,然后随着圣者一起,将双臂有力的展开,刹那之间,万道银光充斥了周围全部空间,每个恶灵的身体,都被数不清的银光穿过,阵阵尖利的惨叫之后,恶灵们的身体开始扭曲,扩张,最后随着空间破碎激起的风,化作无形的黑雾,同周围的黑暗一起慢慢消散。羽人们的护体灵光慢慢褪去,在空中强烈地喘息着,艰难地拍打着翅膀。“冰辰,你没事吧!”碧瑶的声音显然有些无力,但依旧很清脆。“我……没事……”我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只觉胸口一阵热浪翻涌,吐出一口鲜血,无力地跌下云端。“哥哥……”追玉、荧霜同时追赶而下,我只听到耳畔风声愈发强烈,感到身体同空间剧烈摩擦,无力地看着她二人的身影愈来愈远,然后身体似被什么东西接住,停止下落,并开始渐渐升回空中。“你的盖世神功呢?你的剑气呢?看你伤我雪国武士之时何等威风,怎么在恶魔面前就这么不堪一击?”回头看时,竟然是雪国的女巫,遮面的轻纱已经恢复,虽然语气依旧强硬,但眼神中确实少了从前的冰冷。“谢谢你……”我强打精神,看着在微风中拂动的天蓝的秀发,有气无力地说。她愣了一下,就在那一瞬间,我仿佛在那双清澈的眸子中看见了某种似曾相识的神色,她慌忙转过头去:“若是你就这么死了,我怎么向护法长老交代啊!”轻盈的丝巾在风中舞动,载着我们回到云寨之外,追玉、荧霜也翩翩降落,碧瑶的神色中显出释然。
“如此多谢冰姑娘了!”碧瑶施礼道。
“碧瑶姐姐客气了,此番遭遇才是多亏姐姐出手,该道谢的是炎冰才对!”女巫跳下丝巾还礼。
“怎么,你们认识,刚刚怎未听姐姐说起?”追玉扶着我走下丝巾,在一旁坐下,我疑惑地看着碧瑶。
“冰姑娘是雪国协同祭祀的少祭司,前番冰、云两国共庆琼光佳节之时曾有一面之缘,只因但是姑娘轻纱遮面,所以不曾记下面容,只记得这面纱了。”碧瑶说着不禁发笑,女巫也微微低头,似在浅笑。追玉扶我坐下,同荧霜一起帮我运气。“冰辰伤势怎样?”碧瑶关切地问。
“哥哥并无内伤,但是气血冰冷,内息紊乱,似是中毒了!”
“中毒?是什么毒,你二人可有解救之法?”碧瑶神色慌张。
“哥哥身上三处箭伤,射中你的可是雪域玄箭?”荧霜转身问我。
“正……正是,当时救人心切,被……朔月的玄箭射中……”我看了一眼女巫,无力地回答。
“这便是了,雪域玄箭的寒气,本会在三个时辰内,将非雪域之人的气血冻住,必须以雪域人的精血方能化解。但是哥哥宿命中留有雪域的镇魔女巫独孤红玉的祝福,可以封住寒气的侵袭……”
“既是如此,又为何会中毒呢?”未等追玉说完,碧瑶便焦急地询问。
“祝福之法虽可免去许多伤害,但其本身只是将伤害封印,本就不是解决寒气的根本方法——刚刚恶灵的攻击目标不是我们,而只是哥哥一人……”说着抬起我的左臂,臂上伤口已经溃烂,紫色的血液滴在云上,白云在片刻之间变成黑色,然后迅速消解,伤得这么重居然不痛不痒,我甚至一点感觉都没有,难道这是刚刚恶灵触角上的毒液?
“刚刚大家应该都察觉到恶灵触角有毒,此毒不是一般普通的深渊瘴气凝在触角上形成,而是噬魂族秘制的凶灵之吻,本身毒性一般,但却是可以通过中毒者的躯体渗入宿命的诅咒类巫毒。”荧霜神情严肃,“此毒必和某种诅咒组合使用,专门对付雪域巫师的祝福,中毒者的毒性蔓延的宿命,会感染封印诅咒的祝福,将它变成更强大的诅咒,一个时辰之内不解除,中毒者必将魂飞魄散,从轮回之中彻底消失。”追玉看着我,荧霜看着碧瑶,碧瑶又看了看女巫,然后她们四人同时低下头。
“既是如此已经没有办法,几位也不必太难过,冰辰本是当死之人……”微风拂过我腮边的头发,轻盈的在面前飞舞,周围的一切早已恢复了平静,轻风,云海,一如从前般轻灵圣洁,虽然我觉得两眼愈发疲倦,甚至不确定是不是还在看着这一切,但我的心却分外平静,眼前灵静的一切,慢慢地,悄无声息地在心间酝酿。
“冰姑娘,此事关系到冰辰的性命,望姑娘……”碧瑶忽然转向女巫,深深施礼道。
“不行!”未等碧瑶说完,女巫厉声喝道。
“冰姐姐,你不能见死不救啊!”
“是啊,冰姐姐,名节事小,哥哥性命事大啊!”追玉上前拉起女巫的手。
“不要说了,此事万万不可!”女巫神色紧张,挣脱追玉的手,慌忙地转过身去。
“冰辰中毒,也是因为舍命救你……”
“别说了……”女巫大喝一声,匆忙地跑进云帐。
我惊异地看着三人:“碧瑶,这是怎么回事?”
“哥哥所中之毒,只有一种解法,此刻关键就在于冰姑娘了!”追玉皱着眉头说。
“她?”我无力地望了望云帐,“她怕是巴不得我死呢吧!”
“哥哥此言差矣,你受伤中毒全因舍命救她而起,况且她也为你当下两刀,由此看来冰姐姐已把你当成自己人,只是……”荧霜欲言又止,看着碧瑶和追玉,又转过头望了望云帐,无奈地低下了头。
我疑惑地望着满脸无奈的三人,我们相对无言,风吹云动的声音此刻听得分外清楚,云气在我们之间盘旋,纠结,一如此刻三人复杂的心情。立了片刻,碧瑶从我的腰上解下锦囊,寻出姐姐送我的玉箫,迅速而坚定的走进云帐。
“碧瑶姐……”荧霜欲追上去,却被追玉一把拉住:“就让她去吧,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了!”我仍旧满脸疑惑的望着碧瑶坚定的背影消失在云帐的入口,然后转过身来对着追玉和荧霜:“二位姑娘,可……可否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我觉得身体更加无力,不由躺在了洁白的云团上。
“哥哥有所不知,此毒自被噬魂族配制成功之后至今已历数百年,中毒之人已不下数千,其中不乏宗族贵胄,世外高人,这些人想尽办法解毒,但最终全部毒发而死……”荧霜皱着眉,无奈地说。
“既是无药可解,又何必强求,只是为何你们几人的表现如此怪异?”我无力的看着追玉和荧霜。
追玉看了看荧霜,有看了看我,表情中显出十分地无奈:“这些中毒的人还有一个共同点,就是他们都不是雪国人!”
“哦?这又是为何?”
“此毒的本质是操纵雪域巫师的祝福,因而只要雪域巫师肯以真心唤醒祝福,毒素便不攻自破!”追玉依旧一脸无奈。
“既是如此,那些中毒之人为何不去学过求救,莫不是他们都与雪国有什么深仇大恨?”仿佛心底闪过一线希望,不过此刻我的心中更多的仍是好奇。
“如果真的那么简单,噬魂族也不必耗费心力研制此毒了,你可知如何真心唤醒祝福?”荧霜紧皱双眉,看着云帐口随风舞动的纱帘。
“如何?”
荧霜看了看追玉,冰玉看着我,又无奈地低下头:“需要雪域巫师的深情一吻……”
“这……怎么会有如此荒唐的解毒之法?”我看着追玉无奈的表情,深深叹了一口气,“看来是天要亡我,罢了!”
“此毒本就是由诅咒衍生,所以和一般毒素有着本质的区别,自然非药物可解,而且噬魂族既然知道唤醒祝福一事,自然会在诅咒之中下一道毒咒,如此一来,视名节如生命的雪域巫师就算有心帮忙也是爱莫能助了。”
……
“记住,一个剑客没有能力对抗巫师的诅咒,所以你必须全力护住心脉,否则一旦中了邪术,你就必死无疑!”
“是,父亲”我看着父亲平和却又严肃的表情,“但是既然这样,剑客为什么不寻一个巫师同伴呢?”
“是啊,就像母亲不会离开父亲一样,我愿意一辈子守护在冰辰身边……”姐姐欲言又止,我第一次看到她的脸这般红润,自己也似乎有些羞涩,不要意思地低下头。
“对同伴的信赖和依靠是很重要的品质,但是没人能保证自己不会离开谁,更不能依靠别人的庇护,也许有时候只能靠自己的力量!”母亲不知何时来到我们身后,轻轻牵起我和姐姐的手,慈爱地看着我们,意味深长的说。
“可是……”我和姐姐都想申辩什么。
“没有可是,总之记住我今天的话!”
“是,父亲!”
……
“冰辰,虽然我死都不愿意看见你和别人在一起,但是没人知道我们能否逃过此劫,所以答应我,如果这次我死了,一定要找到一个爱你的巫师……”姐姐的表情坚毅中又写满了无尽的哀伤,含在眼中的泪水让那双灵动的眸子显得更加清澈。我用一只手指轻轻压住她红润的嘴唇:“不,姐姐,我们都会活下来,你答应过我,永远不会离开我!”我的声音有些颤抖,姐姐用力将我拥住,双手捧着我的脸,在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我却分明感到滴滴温暖的液体滴到额头上,然后顺着鼻梁缓慢地流过嘴角:“姐姐,答应我,你答应我!”“好,我答应你!”
……
姐姐的声音如此轻柔却又如此坚定,一如此刻的的清风和浮云,在我的胸口和脸颊上轻柔的抚摩着,姐姐,我很快就会见到你了,这次你真的阻止不了了,我仰着明净而又神秘莫测的苍穹,分明觉得分外地安详和释然。我有一种感觉,微风不断的拨弄我的眼皮,是在示意我闭上双眼,静静地等待那个神奇的意识的到来,等待着与姐姐在轮回的另一侧重逢,去兑现我们一生一世的诺言。我顺从的闭上双眼,蓝天,白云,轻风,以及追玉和荧霜焦急的神情,在我眼前渐渐模糊,暗淡,内脏的痛苦逐渐消失,我能感到自己被翩跹的云载着,正飞向一个没有痛苦,没有仇恨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