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下！”
陈三郎才回来，便被人带到祠堂来，看到父亲手执家法，黑着脸。
陈文一痛心疾首，手中的板子往桌上拍了一下，发出惊人的声响。
除了陈三郎，满屋的奴才都应声跪下。
“我让你跪下，你没听到吗？”陈文一喊道。
“孩儿不知犯了何错，需要父亲动用家法！”陈三郎糊里糊涂。
陈文一气得不行，上前给了他一板子。
板子打在背上，火辣辣地疼，陈三郎仿佛一日都在美好的梦境中，这板子才将他打醒。
陈兴沉着脸走来，吼道：“他问你，他犯了何错，你说也不说就打他，这又是何道理？”
“父亲！你不要再包庇他啦，如此下去，他都成那不忠不孝的无耻之徒了！你看看，他连我的话都不听，让他跪下，他腰板子仍然如此硬朗！”陈文一字字句句，皆刺痛着三郎的心。
陈三郎跪下，只说：“孩儿不孝，让父亲生气了。但是父亲为何说我无耻？”
“事到如今，还不知道为何？如此冥顽不化之徒，岂配当我陈家子孙，岂配做我陈文一的儿子。”
说着，陈三郎又挨了一板。
这一板子打得极狠，陈三郎觉得浑身像火烧，轻飘飘地，魂魄都要被打出来了，人就要飞起来了。
“老爷，你别打他。有话好好说不行吗？”陈夫人赶到了，哭得满脸都是泪。
虽说三郎不是她亲生，可从小看着长大，是个内敛守礼的好孩子，看着都让人心疼。
“公公，您可管管吧。”陈夫人跪在陈兴面前。
说些什么吧！
为何看着孙子被打，还如同看戏一般，还饮茶。
难道不心疼吗？
陈兴喝了一口清茶，无奈道：“哎！你坐吧，别哭了，你看看这个家，哪里还有伦理纲常，我说的话，你家陈老爷，哪时候听过半个字。也不知是怎么做别人的先生，自己都不听父亲的话，养的儿子，自然也不听他的话，报应喽。”
“父亲！”陈文一道，“父亲如此是怪我了，难道我不该管教这个孽子，放任他风流浪荡，任由他干出辱坏门楣之事，父亲才满意吗？”
陈兴放下茶杯，说：“我且问你，他怎么辱坏门楣，惹得你如此大怒，竟然大半夜来叨扰祖宗？”
“他自己干的好事，让他自己说！”陈文一羞于开口。
此等荒唐的事，竟然是他陈家子孙干出来的。
让他日后如何为人师表，如何教授学生，连自己的儿子都教不好。
“我就要听你说！”陈兴走到近前，“你且放心大胆地说，他犯了哪条家法，我自有判断。”
陈文一正气凛然，道：“他在外面干了苟且之事。”
想来想去，居然说不出一个具体的罪名。
一来他没有去烟花之地鬼混，二来他没将人带回来。
实在可气。
“爷爷，孙儿没有。”陈三郎喊道，“上有天下有地，祖宗在前，我陈秀发誓，绝没干苟且之事。”
“你看看，他还狡辩，外头都已经传遍了，都传到家里来了，他还嘴硬，这样纨固，毫无悔意，祖宗脸上都无光啊！”陈文一说着，往陈三郎身上又是一板。
“父亲，我究竟干了什么？”陈三郎懵懵懂懂。
岁寒跪在他身后，稍微挪近他，小声说：“三公子，可能是那冯姑娘的事！”
“做过什么都忘了，如此忘恩负义，薄情寡义，如何配做陈家子孙！”陈文一痛心道。
陈三郎仰头，看着陈兴，正色道：“爷爷，我没错。绝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陈兴忍住笑，只问：“坊间传你在采云坊与人抢姑娘，用一万一千两，买了一个歌女，可是事实啊？”
真是想不到，这呆子一样的孙儿，居然开窍了。
还真想象不出，陈三郎与人抢姑娘，是何场景呢。
只听传得绘声绘色，都夸陈家出了有情有义的好儿郎。
“是事实。”陈三郎点头。
“自己都承认了，真是丢脸，我陈文一的颜面都被他丢尽了。”陈文一气得扔了板子，用手往陈三郎身上捶去。
“一万一千两？”陈夫人只知道事情，还是第一次听到这具体的银两，“什么姑娘，值这样多银子？”
“什么姑娘！”陈文一说，“小馆里的娼妓！唱曲的还能是什么正经姑娘！”
“三郎啊……”陈夫人竟然一时不知说些什么，脑子转了几圈，“三郎你哪来那么多银子？那姑娘呢？此刻在哪？带回来了吗？让大娘见见……”
上次逸王府的丫头也是，惹得全家不得安宁。
这次又到了勾栏姐们，这孩子，怎么净是看上这样的？
是时候让他多见见正经人家的姑娘了！
陈文一咳了几声，吼道：“夫人！这是关心这个的时候吗？”
“果真是你干的？”陈兴拍了拍手，扶须道：“好啊！真好！干得漂亮！与何人争抢？”
“几个外来人，嚣张跋扈，他们要强抢那冯姑娘。”陈三郎说，“李……哦，不！是我看不下去了，见那姑娘可怜，便强出头，买了她，让她走了，没带回来，我与冯姑娘清清白白，没有什么苟且之事。”
“三公子……分明不是……”岁寒紧张地扯他衣摆。
为什么要揽在自己身上，若是老爷一气之下，将他赶出去怎么办。
“不是什么？”陈三郎瞪了他一眼，“岁寒你休要胡说，就是我一时冲动，跟谁都没有关系。”
李妹妹是不希望别人知道的吧。
“你瞧瞧，说得自己多正义，路见不平，好一个侠义的公子哥，与这等三六九等的女子厮混在一起，你觉得是君子所为吗？”陈文一气得胡子都在抖。
“你闭嘴！”陈兴见他咳得厉害，只说：“你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回去喝碗安神茶睡了吧。我老头子可不想白发人送黑发人。”
“父亲，都是你们惯的，你瞧瞧，他成什么样子了。”陈文一指着陈三郎说。
陈兴说：“行了，若不是当年我对你太过严厉，你也不至于如此古板，身子不好，就回去吧。”转身对陈夫人，“还不快扶他回去睡了！”
陈夫人扶着丈夫，末了还不忘问一句，“三郎，你去哪里得那么多银子？”
“我……”陈三郎低着头，摸了摸耳朵，“我问同窗借的，大娘无需担心了。”
“借的？”陈夫人惊叫出声。
那也就是要还了。
陈文一骂道：“妇人之仁，他有本事借，自然有本事还上，你去管他作甚！”
只等他们都走远了。
陈兴将三郎扶起来。
“三郎啊，你骗得了他们，可骗不了爷爷，银钱是哪里来的？”他问。
“是借的。”陈三郎一口咬定。
陈兴哈哈大笑，“三郎长大了，你一撒谎，便摸耳朵的习惯，仍是没改。跟爷爷还不说实话？”
陈三郎深吸一口气，说：“爷爷我不能说。”
“是那丫头吧？”陈兴乐道。
“爷爷如何得知？”
“这不是就知道了？一试你就露馅。”陈兴得意道。
陈三郎无奈，只好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
“你宁愿被你父亲打，也不肯将她供出来，嗯……有骨气！是个好儿郎！”陈兴拍了拍三郎的肩。
“爷爷不怪我么？”三郎问道。
陈兴说：“这是件好事啊，我怪你做什么？”
“好事？”陈三郎知道他另有所指，“爷爷可否说明白些？”
“人不风流枉少年嘛！”陈兴笑道，“少年郎没几个红粉知己，岂不是虚度年华？爷爷累了，回去睡了。”
陈三郎还是不明所以，看着陈兴背影出神。
“三郎啊……”陈兴走了几步，停在廊下，“与你抢姑娘的那伙人，可有口音？像是大魏人吧？”
陈三郎仔细想想，“孙儿不知大魏国是何口音。”
“你说那唱曲小妞的继父，当场死了？”陈兴问道。
陈三郎说：“李姑娘的弟弟才把银票交给他，他就高兴得突发心疾。爷爷……是个意外……”
“那丫头还有个弟弟啊？”陈兴也不等答案，头也不回地走了……
陈三郎回到自己的小院。
立刻有丫头迎上来，说：“三公子，你可不知道，今日有老妈妈过来找了你好几次。说是夫人让你过去。”
“大娘有何事？”陈三郎头昏脑胀，浑身酸痛，只想快点睡了。
小丫头顺了一下思路，说：“那蔡家的十八娘子，特地到夫人跟前来送礼，说是让你过去瞧瞧。”
“她送她的礼，与我有何关系？我是去瞧礼物还是瞧什么，古怪了！”陈三郎不想听了，摆摆手，让小丫头下去。
那书童却多了个心眼，跟出来问：“你为何吞吞吐吐的，可是有什么闲话？”
小丫头说：“我从老妈妈哪里听了些话，说是夫人张罗着要给三公子说亲呢，前些日子，生辰八字都拿去了……那蔡家小娘子上门……是不是……”
“胡说八道。”岁寒说，“我们在外头，碰到蔡家娘子了，逸王陪着呢，关我们三公子什么事。”
“家宴之后，逸王特地去向夫人辞别，说要谢她送的酒。”小丫头说，“恰好那蔡家娘子等了一日，夫人过意不去，便让逸王陪着她出去逛花街，说兴许能碰到三公子，她这才去的。本来还要等呢……”
“夫人真是的，蔡家，老爷怎么能同意……”岁寒低声说着，摇头走开了。
岁寒端着一盆清水进屋，看着陈三郎，心想，老爷和三公子就像这盆里的水，清得不能再清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