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食天,春愁至。
纸鸢相思寄,又是一年春荡漾。
天还没亮,弘文殿就热闹起来了。
李嫣站在凭栏边,看着蓝灰色的天。
“姐姐,今日你去逸王府,真的不用我跟着去么?”季朋细声问道。
“不必了。”李嫣回首,朝他一笑,“宫里热闹得很,你跟着你师傅去太庙,回来了就留在宫里看蹴鞠,多好啊。”
“那让青莲跟着去吧?”季朋还是不放心,“身边总要有人伺候。”
“我原也不是什么主子,用不着人伺候。”李嫣看着天色,淡淡而言。
“那姐姐早些回来,师傅说了,御膳房的老傅给藏了好酒,等姐姐回来,夜里咱们几个一起喝。”季朋道。
“早不了。”李嫣道。
“为何啊?”季朋疑惑,“陛下也说了,让你早回宫呢。”
“午后有雨。”李嫣道。
季朋也学着她望了望天,道:“你怎么知道?司天监可说是个好日子。”
“它告诉我的。”李嫣从宽大的袖子里,伸出小手,指了指天。
“老天爷说的?”季朋扁着嘴,道:“我可不信。”
“别忘了,我比司天监厉害些。”李嫣看着季朋,道:“你备着伞,等着领赏吧。”
李嫣转身回房,把银票跟值钱的物件,都藏在贴身的里衣之中。
而父亲的医书……
李嫣伸手抚摸书页,这里边每一个字,每一笔一画,都已经烂熟于心。
她想也不想,趁着烛火还燃着,将医书给烧了。
窗外火云漫天。
迎着朝阳,李嫣大步迈出了宫门,一如那日,她走进来之时。
坐在马车上,她不断地回想拓跋哲的话:
“娘子如今处境艰险,今日在城郊小树林,人在暗,你在明,纵使你再厉害,再运筹帷幄也总有疏忽的时候,总免不了一死。”
“我知道娘子的意图,可怎么办呢,就是想让娘子领我的情啊。”
“娘子总有一日会再回来这寻莺阁。”
“我从娘子那里,学了一招——运筹帷幄。”
……
拓跋哲的脸,也不断地在脑海中辗转。
冷静的他,沉默的他。
更多的,是让人看不清的笑。
他等不及了吧,再不筹谋,就再没借口留在大凉了。
没等到人去寻莺阁,没有人肯领情,便也要学着运筹帷幄了吧。
与拓跋哲交往的时日尚短。
别的不敢说,但有一点,李嫣笃定了,他是个喜欢主动出击的人。
从广佛寺开始。
从送清隐匕首开始。
他就没想过要放过她。
所以,李嫣也坚信,他不会就这样离开大凉,不会无功而返。
赌一把。
她的赌运,一直都比刘萤好一些。
“李女史,到了。”
马车停了下来,车夫轻声提醒着。
李嫣下了马车,随着吴总管走进了逸王府。
今日空气闷得很,仿佛静止住了,让人有些喘不过气。
吴总管拿着小帕子擦汗。
“吴总管,您忙就去吧,我又不是不认得路,自己去就行了。”李嫣道。
“我今日可真是忙死了。”吴总管道:“王妃想起来一出是一出,非要在水榭边上搭戏台。”
“逸王殿下不在,她便是这府里的主子,就顺着她吧。”李嫣道。
“可水榭与花楼靠得近,还有戏子来来往往到内院去,人多眼杂,总是不好的。”吴总管道。
说起戏子,李嫣问道:“请了哪儿的乐师啊?”
吴总管翻了个白眼,道:“别提了,我以为大魏皇子能有多高雅的品味呢,我让下人去打听,全是红粉西巷的。”
“是哪家?”李嫣问道。
吴总管絮叨道:“若是出名的那些,也就罢了,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馆子,叫什么……”他歪着脑袋想了想,“什么莺莺燕燕的。”
“寻莺阁?”李嫣笑道。
“是了,就是这个名儿!”吴总管有些不屑,“什么小馆,我听都没听过。估计是与大魏皇子私交甚好。”
李嫣心中暗暗有了算度。
果然啊,今日定会有些事情发生。
只耐心等等,看看寻莺阁来的都是些什么人。
“你说说,这些三教九流的人,来府里唱戏唱曲也就罢了,还非要把戏台搭到内院去。”吴总管愁得满脸皱纹,“若是出了什么事……”
李嫣安抚他,道:“莫急,都是些姑娘家来歌舞罢了,能出什么大事。”
吴总管道:“我打算啊,把府里所有的护卫都调到内院来,围在这水榭边上。”
“王妃起了么?”李嫣而问道。
“谁知道呢,花楼一早上没动静。”吴总管埋怨道:“也不许我们的小丫头近身伺候。”
“那我自己去花楼瞧瞧。”李嫣道,“您忙去吧。”
吴总管行色匆匆地走了。
李嫣走进院里去,花楼周围堆满了鲜花,那水榭的戏台,也有模有样。
护卫是平日的三倍还多些。
原本空旷的院子,一下子就显得有些拥挤。
李嫣走到花楼下边,便看到采馥丫头。
“李女史,你来了?”采馥笑着行礼。
“我先给王妃请平安脉。”李嫣道。
“从宫里出来,还未用膳吧,与王妃一道吃一些吧。”采馥道。
李嫣道:“不必了。”
采馥也不勉强,每日都被李嫣拒绝,已经稀松平常了。
李嫣走上花楼,拓跋妤正坐在窗边,对镜梳妆。
瞧见是李嫣来了,与平常的烦躁不同。
她显得有些高兴,但仍冷眼看人,道:“你今日来得够早的啊。”
“给逸王妃请安。”李嫣施礼。
“你过来给本王妃梳妆。”拓跋妤冷声道。
李嫣道:“我不擅长这个,只怕毁了王妃的花容月貌。”
也不是不擅长,就是不想给你梳,你能如何呢。
拓跋妤想开口说些什么,朱唇未启,便干呕起来,脸色青白。
“王妃莫要担心,这是有孕的正常现象。”李嫣走过去,蹲坐在她身旁,帮她拍拍背。
“公主,你怎么了?”
采馥恰好端了吃食上来,赶紧放下吃食,奔过来。
李嫣拉过拓跋妤的手,按了几个穴位,替她减轻了症状。
“李女史,这两日公主呕吐频繁,不知是何缘故?”采馥道。
李嫣耐着性子,再说一次,“此乃有孕之人的正常现象,无需担心。”
“正常,正常!”拓跋妤怒得甩开李嫣的手,道:“我都要难受死了,你还说正常,到底会不会治!什么才是不正常,看本公主如此,你高兴得很吧!”
“王妃多虑了,绝无此事。”李嫣退后些,低着头。
省得莫名其妙被她打。
“公主,消消气。”采馥安抚道:“先吃了东西,再让李女史诊脉。”
拓跋妤斜着眼睛瞪了李嫣,走到小桌前。
“怎么全是冷汤冷面?”拓跋妤怒道。
“公主,你忘了?今日是寒食节,全城禁烟火,家家户户都吃冷食。”采馥低声道:“将就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