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街道，因为一朵云遮月，变得越发昏暗了。
段泓甚至觉得初夏的风，也寒得刺骨，不对，是刺心。
“嫣儿，莫怕，到哥哥这里来。”
李茗源上前一步，把亦乔拉到了自己身边，细心地给她围好了面纱，把她脸上未痊愈的疤痕遮盖起来。
原本段泓是不愿放手的，可他看着手里这个人，看到他如见了魔鬼一般害怕。
他感觉万箭穿心也不过如此。
那种不舍得放手，也不想让她难受的心情，让他呼吸不畅。
是什么样的痛苦，能把他活泼开朗的嫣儿，变成现在这个模样……
她分明记得约定，还亲自来了，可为什么……
就是不肯多看自己一眼。
她特地选择夜里来，是为了不让人看到她的脸吗？
“你害怕我？”段泓轻声问道。
亦乔看他走上前来，如受惊的鸟儿，躲在李茗源身后，整个人颤抖如同筛子一般。
“你为何要害怕我？”段泓已经伸出的手，僵在了空气里。
他不敢相信，他的指尖再也无法触碰到她了。
陈三郎上前一拜，道：“逸王殿下，这是在大街上，入夜了，您在宫里应该还有庆功宴。”
“连你，她都记得，你们她都记得，唯独对我如此？”段泓看着陈三郎，这是他的马车。
她是乘着陈家的马车来的。
“殿下，一开始她谁也不记得。”陈三郎道：“您无需着急，日子长了，也会重新记得您的。”
他冷冰冰地说着。
“无需着急，你有什么资格来让我不着急。”段泓冷笑道。
他盯着江许诺道：“你来干什么？不是给她治病的吗？你倒是治啊！”
江许诺冷静道：“我正在治，你心急也没用。”
他们几个在空荡的街道上，各说各话，何其可笑。
段泓眼里只有那个发抖的身影，如何才能让她不害怕，让她愿意抬起头，看自己一眼。
“丫头，你看看我……”他轻声唤道。
段泓想起，去年的中元节，带着李嫣去广佛寺看灯会。
在山道两旁的小摊上，她带着丑鬼的面具，曾哀伤地说过这样的话：
“段泓，若是你遇到我的时候，我是这副丑样子，你根本不会多看我一眼吧？”
当时她长长的睫毛低垂着，有一抹夕阳的金光落在她眼中。
那么落寞。
她现在不肯认自己，害怕，发抖，都是因为她变丑了吗？
段泓懊恼，方才见到她时，太过开心，把她的帷帽和面纱给弄掉了。
是因为这样吗？
所以她才一直捂着脸。
“丫头，是我大意了。”段泓认真道。
可不管他说什么，他只要一上前，李茗源就会挡着。
段泓感觉嗓子被堵住了，他还想开口说些什么。
车马之声传来。
罗英莲在马上，远远看到段泓，立刻翻身下马，道：“王爷，王妃特来接你进宫赴宴。”
他也偷偷看了一眼躲在李茗源身后的人，心里阵阵难受。
记起第一次见这个小丫头的时候，她在后厨干着粗活，当时的她，即使受了欺压，还依旧活泼有趣。
现在这个畏畏缩缩的她……
看着真让人心疼。
而更让人万箭穿心的是，听到王妃这两个字之后……
亦乔宛若疯了一般，死命地扯着李茗源的胳膊，喉咙里不断地发出沙哑模糊的吼声。
那难听的，低沉的嘶吼，听起来像是兽类，她连头发丝都在颤抖。
“嫣儿，别怕……”李茗源无奈了，根本无法使她平静下来。
亦乔拉过李茗源的手，不断地在他的手心里写着“走”这个字。
她身体的每一个毛孔，都在哀求，不要让她见到拓跋妤，不要让她见到采馥。
不要见寻莺阁的人。
她眼前又燃起熊熊的大火了。
她控制不住自己，完全失控了，她蹲在地上，把头埋进身体里，疯子一般嚎啕大哭。
她的声音比苍老的乌鸦更难听。
“丫头……”段泓早已肝肠寸断了，连他的声音，也哑了起来。
“走啊！”李茗源冲他吼道：“带着你的王妃赶紧走，快走，这里没人想见到你们！走！”
他也顾不得什么大逆不道了。
他心里一直想着，若是没有这个替身，那么，有可能今日承受这一切的，就是他可爱的小妹。
这世上，没有谁的命，是注定低贱的。
没有任何一个人，注定要去承受这样的苦楚。
她有什么错……
李茗源看着亦乔这个样子，红了眼，他愤怒地忘了礼数，忘了身份贵贱。
“你若是真为她好，就带着你高贵的王妃，赶紧走。”他嘶声喊道。
拓跋妤没有露面，亦乔已经如此失控了，若是拓跋妤下了车之后，再一如既往刁蛮任性……
对于亦乔来说，便是致命的折磨。
只怕她会立疯了。
“江兄。”李茗源沉声道：“我今日出来匆忙，没带金针，麻烦你了。”
江许诺领悟了，金针弹指而出，亦乔的哭声，嘎然而止，她昏了过去。
李茗源叹息着，把她抱了起来，麻木地对着陈三郎道：“麻烦你送我们回去，陈公子。”
陈三郎看得愣了，他第一次见到如此失控的场面。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那场大火，不可能是意外，是蓄意谋害。
与这个逸王妃脱不了干系。
看着陈家的马车缓缓驶离。
段泓感觉自己的心也被拽出了胸腔。
他抓着胸口，面色惨白，他冷笑一声，“是我活该啊……”
心疾又犯了，他疼得站不稳。
罗英莲机灵，赶紧上去，用自己的身子撑着他。
可仍没有用。
段泓仿佛一个被抽干了力气的布偶，倒了下去。
“王爷，王爷……”罗英莲的声音也颤抖了，他吼道：“来人，请太医来！”
……
“笨爹爹，醒醒，快醒醒！”
“你怎么那么笨啊……”
“果然还是我文曲星的舅舅最聪明了……”
“爹爹！”
段泓感觉混沌之间，有个稚嫩的声音一直在喊他。
他努力想拨开迷雾，看看到底是谁在说话，想听清他说的是什么。
可他感觉手脚很重，几乎不能控制自己，努力走，才往前走了两步。
“傻爹爹。”小馒头不停地喊着：“我在这里啊……”
段泓终于寻着声音看到了一个小孩，他虚弱道：“又是你？你怎么又乱认爹爹？”
“我没乱认，你笨，你才是乱认呢。”小馒头神气地站着，仰着头，看着段泓道：“我来得真及时，为你稳住了神魂，否则你这次难咯，百草爷爷也救不了你了……”
“你到底是何人？”段泓道：“小仙童吗？”
“我是小馒头，你个臭笨蛋，我是你亲儿子！”
小馒头还想说什么，但他感觉不对劲了，道：“不好，娘亲不好了，我立刻要走了，你记得快来百草山庄啊，否则我爹就要换人了……”
小馒头还不忘补了一句，“其实我不介意换成小道士的，只是娘亲不喜欢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