芮兰达军团像一头受伤的猛兽，继续舔着自己的伤口。伤兵陆陆续续地死了一批，懂得初级治愈术的战斗法师们也都摇身一变，成了军医，全力处理着剩下的重伤兵。那些不能走动的重伤兵眼皮耷拉着，呼吸紧促，无力地躺在临时做成的板车上。一辆板车能躺三个伤兵，一个士兵就能拖动，我视野所及，已经看到上百辆板车前后相衔，形成了运送伤兵回国的队伍。骑兵都变成了步兵，腾出战马来拉动物资，一向耀武扬威的芮兰达军团如此狼狈，还是头一遭。
凯迪乌斯乘坐在军团旗车里，继续施展着恢复法术，四个引者随从都换上了芮兰达近卫军的铠甲，分列四方拱卫。这军团旗车在大战中损坏得很严重，厚实的黑铁木划出一道道战痕，几个车轱辘变了形，嘎吱嘎吱地响着，拖车的八匹骏马累得直吐气。
我和希兰娅并排步行，她闲不住的小嘴，叽叽喳喳地说着话。
原来，这次芮兰达的远征，是皇帝塔伦图斯的命令，目的是向北扩展领土，打通通向北方领地的道路。当然，这只是出征的名义，提本这样的小城，随时都可以灭，但妖刃冯采这样的神兵，可是千载难逢的。芮兰达的间谍已经探听到，提本的一个采金行会，在南方山脉掘金时，挖到了一把耀眼的剑。这把没有剑柄的神器，任凭在高炉中煅烧，用重铁锤击打，也是完好如初。
消息不胫而走，芮兰达间谍发出了线报：妖刃冯采现世！
妖刃冯采，是整个大陆每个人都想得到的至宝，包括当世最有权势的人——芮兰达帝国皇帝塔伦提斯。塔伦提斯派出了“芮兰达双雄”之一的得力战将莫里亚斯·凯迪乌斯，统领驻扎在北方的机动力量——第六联合军团，出征提本。
听到这里，我结合以前听到的那些传说，对这件事有了更深的了解。也许你对于二十岁的伐尔克烈女王如此逆天仍然不能理解，那么，我就有必要跟你说那个传奇故事了。
雪域这块地方就是个苦寒之地，什么东西都种不出来，往北是茫茫的冰海，向东向西，都是广袤的无人地带，唯有南边和文明世界的边缘接壤。这里的人口也极少，广阔的雪域人迹罕至，统共也就二十来万子民。相较之下，芮兰达帝国同样面积的中心地带，就拥有近两千万人口了。
不过也就因为这些原因，所以雪域向来游离于大国斗争之外，成为人们向往的世外桃源。雪域也是法术高手的聚集地，苦寒的气候能极大地锤炼人的意志力，减缓人体的生命运动，从而使人的精神力量得以集中。人体和环境是有很大的关系的，总结起来就是“热则发，冷则凝”。“发”也就是人体机能的增强，“凝”也就是精神的高度集中。这种原理就解释了为什么雪域的高阶法师层出不穷，而炎热地带专产凶猛的战士了。
雪域有一段著名的历史，“寒霜之战”，发生于十二年前。这段故事的主角，是芙洛蒂·伐尔克烈。当时八岁的她，因此成为了一个传奇。
我的脑海里，映出伐尔克烈女王绝美的容颜，想象着她小时候的样子……
…………
十二年前，雪域乌俄琴的国王还是雅赫·伐尔克烈（Jagh·Valklie），伐尔克烈家族的正统继承人，长着飘逸银须的八阶强者——当时的已知世界，能够掌握八阶实力的强者，绝不超过五个。乌俄琴王室人才济济，雅赫与王后奎·督恩（Qel·Duen）共生有四子一女，四名王子文武出众，个个顶尖。幼女芙洛蒂，却因为天生“寒霜”体质，无法修炼法术。寒则凝，照理来说，小芙洛蒂这种寒霜体质，能带来精神力量的高度集中，应该极其适合修炼法术啊？
不然。寒霜体质所带来的，是精神的极度集中，所导致的后果就是，小芙洛蒂天生自闭，活在自己的世界中。雪域苦寒的环境，更加剧了这种自闭程度。
正当四个王子陪伴八岁的小芙洛蒂滑冰，试图打开这个自闭妹妹的心扉的时候，雪域乌俄琴的先知大法师，向国王雅赫发出了警谶：
“雪域至宝唤醒了巨龙奥拉丁（Oladen）。它和人一样智慧，一样留恋雪国少女。”
同日，雪域各地出现灾难。巨龙奥拉丁四处作乱，雪域高手纷纷围追剿杀，却都无功而返。
雪域至宝？雅赫立刻就想到了伐尔克烈家族的传世之宝——妖刃。妖刃取材于上古陨铁，由上古一名不世出的九阶强者沥血锤炼。人到了九阶法师的程度，几乎等同于神，而这种几百年才出一个的人物，却因为锤炼妖刃油尽灯枯，最后身亡。可见妖刃的珍贵，并不是寻常宝剑可以比拟。
此时此刻，妖刃就在乌俄琴王宫中。一头巨龙，岂是人能对抗的？为了平息龙乱，雅赫集合了乌俄琴一大半的高阶法师，包括自己的四个儿子。雅赫名震寰宇，但对这样一头雪域的巨龙，仍然心里发怵。既然巨龙奥拉丁冲着妖刃来，那么就让它来取——从我尸体上取！
当世强者雅赫伐尔克烈，取出了王宫深处的上古神兵——妖刃。一人一刃，这是几乎可以与一头巨龙正面硬撼的恐怖实力！
“它和人一样智慧，一样留恋雪国少女。”虽然雅赫不明白这句警谶的深意，但是要引出神出鬼没的奥拉丁决战，根据谶言，合适的诱饵不是妖刃，就是雪国少女了吧？
雅赫下令，征集了数百名雪国少女，留下自己的大儿子欧迪尔·伐尔克烈（Odir·Valklie）坐镇王宫，自己领着高手云集的剿龙队伍，出发了。
数百名雪国少女聚集野外，以雅赫伐尔克烈为首的剿龙团设下埋伏。清晨，中午，下午……
妖刃和几百名雪国少女，都没有引出巨龙奥拉丁。
因为，奥拉丁在乌俄琴王宫出现了。
毫无征兆的偷袭，杀伤了绝大多数王宫守卫，欧迪尔伐尔克烈率领大法师团苦苦奋战，却最终没有等到父亲的回援。欧迪尔在奥拉丁的强大吐息中，成为了碎冰，大法师团全军覆没，王后奎阻挡在女儿身前，做着无谓的保护，最终也粉身碎骨。巨龙奥拉丁摧毁了乌俄琴王宫，却留下了一个活口。
没错，就是芙洛蒂伐尔克烈。奥拉丁口衔芙洛蒂，正欲展翅高飞，一道愤怒的气浪笔直劈下，削断了巨龙的眉角！暴怒的雅赫依仗妖刃之力，与巨龙奥拉丁展开了史诗一般的鏖战。现在有很多诗歌，都以雅赫奥拉丁之战作为素材，因为人和龙的对决，绝对是史诗！
或许你会说，哈尔辛不就是屠龙者吗？是的，他是屠龙者没错，可是他杀死的，是一条十多米的龙。而传说中的巨龙奥拉丁，据说有八十多米长！这是迄今为止，《龙谱》记载的第二大的龙。
反正有很多诗人都描写过这场战斗了，我也就不再赘述。想想也是，当年看到这场战斗的两个主角都已经死掉了，这些诗人是怎么知道他们战斗的时候的心理活动的呢？尤其是，奥拉丁是一条龙啊！龙能有什么心理活动啊喂！
巨龙奥拉丁极其恐怖，暴怒之下，除了雅赫以妖刃护体，其他高手无一幸存。雅赫痛失爱妻和四子，内心悲愤无以复加，龙掳走芙洛蒂，振翅高飞，雅赫也变出冰翼，跟着到天空继续激战。最后，根据很多目击者的说法，雅赫失去了理智，妖刃不断乱劈，化作漫天刀浪，其中有一下劈向了奥拉丁口中衔着的芙洛蒂。奥拉丁一直衔着芙洛蒂，无法吐息，眼见雅赫拼尽全力的攻击，一转脖子，用头颅护住嘴。巨龙的头颅被劈开，坚硬的龙骨也无法抵挡锋利的妖刃，与此同时，奥拉丁临死前的奋力摆尾，也冲破了雅赫松懈的气场，龙尾上的龙刺戳穿了雅赫的肉身。一场旷古大战，以同归于尽的方式收场。
已经死去的奥拉丁，身体仍在无意识地飞行，奄奄一息的雅赫，忍痛挣脱龙刺，耗尽最后的力量，爬到龙颈处，救起了逐渐松动的龙口中一息尚存的芙洛蒂。
四个儿子战死，自己也命不久矣，延传了六百年的伐尔克烈家族，难道就此灭亡了？雅赫想起了手中这把妖刃的传说。妖刃不仅无坚不摧，而且其中蕴含让渡之力，能够将被妖刃杀死者的法力渡给手握妖刃之人。但是与此同时，妖刃蕴含的上古之力也会消散，妖刃将会崩裂。
雅赫想到了最后的办法。他将妖刃固定在女儿稚嫩的手中，把着女儿的手，将妖刃送入了自己的胸膛，然后更进一步，插进背后这头巨龙的脑髓之中。雅赫用最后的力量，开启了封印在妖刃中的让渡之力。
“轰！”
巨龙奥拉丁庞大的身躯一颤，巨翼停止了扇动。妖刃伴随着巨响，崩裂成三块，分别是妖刃冯采（VonceiseJelvitti），妖刃古百列（GubelieseJelvitti），妖刃密科辛（MicsenseJelvitti），散落各处。奥拉丁和雅赫的尸体一起被崩裂的力量打飞，坠入喀明（Karmean）深渊。
与此同时，八岁的芙洛蒂从高空坠下，展开了一条华丽的冰翼，原本空洞的眸子，也突然有了生机。
…………
这就是“寒霜之战”的故事了。我无法验证故事的真假，但是我坚信这并非空穴来风，否则仅仅二十岁的伐尔克烈女王这种恐怖的法力是哪里来的？这个让渡之力，不仅把她老爹的八阶法力让渡给了伐尔克烈女王，而且巨龙奥拉丁的一部分精神力量，也让渡给了她。九阶这种实力，单凭人力是不可能达到的，总要参杂一些超自然的因素，比如龙之力。我们这种奴隶，连老爹都没有，能点个火球，就已经很了不起了吧。
我脑子里还都是伐尔克烈女王呢，小狐狸突然蹦到我面前，狠狠地拍了拍我的头：“蟑螂球！你有没有专心听我说话啊？”
女人跟你说这句话的时候，你一定不能一脸的迷茫，或者随口一句“你再说一遍？”这样的话，就会像我现在这样，脸向下趴在地上了。
小狐狸力气大得根本不像女人，被她再次猛拍，我直接被拍到了地上，吃了一嘴的烂泥。还没等我把这些烂泥吐出来，后背被她抓住，又腾空把我提了起来，扔到一边。
周围的士兵似乎并不惊讶，自顾自地走着。我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一舔嘴唇，你个死狐狸！咦？我嘴里的烂泥呢？好像不小心吞下去了的样子……
我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黑暗中，我仿佛整个人都在急速下坠，下面是无穷无尽的深渊，我喊也喊不出，整个人都憋得发了狂，四肢到处抓，却什么也碰不到。这是一种非常可怕的感觉。
“噗！啊！”我吐出了喉咙里的东西，突然间醒了过来，看到小狐狸和两个军医打扮的人正围在我身边。见我醒了过来，小狐狸尴尬地一笑：“嘿嘿……你……你太蠢了……烂泥都会呛到气管里去……”
啊！
啊！
啊！
我被小狐狸激怒了，整个人都弹了起来！我要打你脸！我要打你脸！狠狠地扇你！
小狐狸吓了一跳，随手一推，我滚到了一边的马肚子底下，小腿被马蹄“喀”地一声踩断了。
我没有昏过去，呆呆地望着天，直到轮子从我左臂上碾过去，钻心的疼痛才把已经懵了的我扯回现实来……
……
成为重伤员的好处就是，不用自己走路了。尤其是，不用和小狐狸走在一起了。尽管板车有些颠簸，但我可以闭着眼睛打个盹，或者看着天空发呆。我望着我眼里的那些星辰，冥想着很多过往。在恍惚之中，我突然像是找到了某个梦中的感觉，眼中的星辰，也幻化出和妖刃冯采一样的质感，熠熠生辉，摄人心魄……
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也许冥想开始的时候，就已经睡着了，这一切，都只是一个梦而已？我醒来的时候，天空已经换上了黑幕，明亮的繁星遍布穹庐，往哪边看都是无边无际，构成一幅壮丽的宏景。拖车的士兵已经很累，发出难耐的喘息，芮兰达军团日夜兼程，就是要赶快走出喀希曼人的影响范围，我呆呆地看着繁星明灭，脑海中绵延着若有若无的灵光，好像和这些星光交谈了起来似的。
我第一次感受到了法术在人身上的可能性。
……
接下来的六天，我被转移到了军团旗车上，躺着给凯迪乌斯的副官指路。一个轻步兵团在前面开道，吓跑了不少想要趁火打劫的匪盗，也抢到了不少平民的物资。反正现在还在北方领地，这里分布着大大小小几百个伯爵领，丝毫不用担心会对军团造成威胁，毕竟一个伯爵领再强大，能凑出的兵力也就是一两百人了。当时蜃象结界中的芮兰达军团，走的应该就是这条路了。怪不得走起来和无人的平原一样——伯爵们见到这么一支大军北进，还笼罩着奇怪的结界气场，谁敢靠近？早就躲在小城堡里瑟瑟发抖了吧。哪怕是北方领地里权倾一时的某个公爵大人，也不敢招惹芮兰达军团啊。
“凯迪乌斯大人……”我疑问道，“芮兰达为什么不征服北方领地？这片土地富饶的程度，远远高于陀罗加啊。”据我所知（其实也就是小狐狸扯皮的时候说给我听的），芮兰达目前有九个军团在外征战，四个军团北伐提本，也就是凯迪乌斯的第六联合军团，还有五个军团南征陀罗加王国，争夺大陆西南地区的霸权，由芮兰达另一名能征善战的统帅瓦洛鲁·西米克萨斯（Valoru·Cemixus）指挥，是为第三联合军团。
凯迪乌斯经过六天的恢复，精神好了不少，只是在军团士兵们面前，仍是一副臭脸。唉，做个统帅也不容易啊。
“在文明世界，拉亚联盟对芮兰达的威胁仍在。”凯迪乌斯言简意赅，道出他的想法。尽管芮兰达对拉亚联盟获得了无数次的胜利，但是这个旧世界的霸主却仍旧拥有着让芮兰达帝国都不安的实力。这个文明世界的滥觞之地，拥有灿烂的文化，悠久的历史，现在仍保持着一支将近二十万人的庞大联盟军。
而北方领地呢，分散着一百二十多个伯爵领，还有六个公爵勾心斗角。既然北方领地在内斗，不妨就让他们内斗好了？
凯迪乌斯转移开话题：“你法术修炼得怎么样？”
“还是没什么感觉啊？”我如实回答。
“你闭上眼睛，能感受到什么？”
我照做，并且回忆着小狐狸教我的那一套，“体会事物的运行”。凝神良久，我睁开眼睛：“大人，我感受到……感受到了……”
“嗯？”
“烘饼的味道。”
一旁正在边行军边吃烘饼的几个芮兰达士兵看了看我，走远了好几步。
…………
一个平凡人，要掌握法术，最难的地方就在于入门。这就像学游泳一样，只要进了水里不淹死，那么就会渐入佳境；如果总也离不开岸边，那就绝没有更进一步的可能了。
我现在根本无法体会到，精神力量怎么能调动事物的运行，甚至觉得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瞪能瞪死人吗？笑话！我想着“火球烧啊烧！”手里就会变出一个大火球吗？简直匪夷所思嘛！
那边的芮兰达士兵吃完了烘饼，向随行的战斗法师喊道：“克瑟多，再给我烘一个！”
那个叫做克瑟多的战斗法师，无奈地接过一个生饼，变出一个火球来，边走边烘。
“别烘焦了！”那个士兵紧张地看着他的饼。
随时生火，还能吓唬人，这种能力真是让人好羡慕！
我学着这个克瑟多的样子，手掌朝上，瞪着手心，脑袋里不断地想着“火”，“热”，“燃素”。
什么东西都没有，手心甚至都没发热。
“使用法术就像动手指一样，不是‘想’，而是‘做’。用你的精神力量，做一个火球。”凯迪乌斯说完，闭上眼睛养神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