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表上的时针,才指到下午五点不到。距离会议时间还有些漫长,但许轻歌已经没耐心了。
透过电话,向果梁乡政府的班子成员了解情况,才发现他们根本还不知道老陈死因,甚至有几个连他走了这事儿都没听说!更不晓得是在哪里发病,是几点出事。
想拨打陈书记妻子的电话,又觉得不妥。许轻歌有些难过,也有些惊讶,隐隐还感到不安。
相识多年,陈书记素来作息规律,坚持有氧运动,身体好得很。一个月前,乡上考虑到抗震救灾强度大,还组织过干部职工轮流体检。报告是她挨个看过的,由于年龄原因,她还特别关注了他的血压血脂血糖等关键指标,均很平稳正常。早上,又是出来在县里参加常委扩大会议,按理突发脑溢血的几率很小才对!
吸着鼻子坐在公园角落的长凳上,看着天空,许轻歌觉得今天是个灾难日。
她记得,昨晚在果梁,陈书记还和他聊起二十年前做计划生育工作时,遇到的搞笑而无奈的经历。他还像长辈一样,告诫乡里刚来的几名大学生村官和新进事业单位同志,要好好工作好好生活,选择了就得尝试适应,要有责任心。
最好的生活不是做自己喜欢的事,而是喜欢自己做的事。
人一定要努力,但一定不能低着头努力。
办事公道坦荡荡,面对群众才能有底气。
……
这些话,是陈书记的名言,也是他为人为官的写照。每逢有人做错事或者有年轻人在场,他都会回顾两句。
许轻歌曾开玩笑,她耳朵都听起老茧了,连标点符合都能倒背如流。心里,却并不反感他的说教。
他自己做得到的,才会拿出来教人,也从不吝于教人。
客观说来,他是个好干部,是许轻歌心里认同的,唯一能和哥哥并驾齐驱的好领导。正直,有能力,经验丰富,为人处事方法总很得当,圆滑却不世故,顾家,不会占女同志便宜……还是个老帅哥。
他长了许轻歌足足21岁,年龄层面上,几乎可以让她叫叔叔。可许轻歌以及周围的很多人,职务之外,都叫他陈哥。他喜欢,他们也觉得适合。
他的心态,有着二十多岁的积极乐观。
偶尔,许轻歌也会叫他师傅。是他和哥哥从政道路上,共同的师傅。
许卓均说,官场这条道,你最初跟了什么人合作工作,以后,很大程度处事风格会受这个人影响。
从进入公务员队伍开始,她便时有时无会和他有接触。一直到后来当副乡长、当团县委书记、当乡长,与之有了直接合作,他都认真做着她的表率。
对待吃软怕硬不讲道理法规的,他气势强硬从不妥协;碰上善良有志缺乏勇气机遇的,他倾其所有帮助支持;扶贫工作他信奉“授之以鱼不如授之以渔”,耐心细致,不会为了赶紧拿出政绩而揠苗助长;遇事从来不怕事儿,有事儿总能解决好事儿……讲原则,又不失灵活;沉稳踏实,却从不拖泥带水。
所以许轻歌尊重他,喜欢他,也会心疼他。明明是当厅官的料,却在科级干部的队伍里,被埋没了几十年。
很多时候,她对官场用人的不公,都来自于对他的心疼。前阵子王平安下来时,她甚至在想,要不要利用一下,委屈为陈书记求了升迁。
这样的人,竟然突然就没了。
揉着眉心,许轻歌拿出电话,看到左上角闪着指示灯,正猜测会不会是姚群书发来的短信。琢磨着处理好陈书记的事,她到底还是要回去,解决自己的问题的。
刚解屏,还没点开短信,一个陌生号码打了进来。
“许姐姐~”
竟然是陈书记的儿子,声音几乎哑了。看来,是早就知道。
小子嗓音原本自带低音炮效果,现在却夹杂哭腔毁了画风:“我爸是中午喝酒死在酒桌上的,可县长……”
话还没说完,许轻歌已经意识到了什么,嘘的一声,赶紧阻止了他继续讲下去。
喝酒死的?陈书记酒精轻度过敏,就算喝,也是从来点到为止的啊!
“你在哪里?”
“在家……”
“你妈呢?”
“一小时前被人带走了,说我爸在县委开会时发了脑溢血。可那时是中午一点多,半小时前我爸还讲他们在吃饭。”
“好了,别出门,别闹,等着。”
眼皮跳得厉害,许轻歌站起身,就径自去了陈家。
小炮,是陈书记给儿子取的外号。以前,是嫌弃他长得太白净粉嫩显得娘炮。后来,是嫌弃他性子冲动像根炮仗。
许轻歌到时,小炮就蹲缩在大门后的墙角里,烦躁地吸烟。将近两百斤体重的胖子,红着眼睛缩成一团,让人瞧着有些心酸。见她到来,站起身,就哭了出来。语气和神情,都是愤然。
“我妈悄悄给我发了个短信,说我爸死的蹊跷,但让我躲着,先别让人知道我回来。我凭什么要躲啊,我是他儿子,如果是有人害他,我得报仇啊!”
到底还只是个大三的学生,加之性格使然,小炮噼里啪啦就发泄出来,像个孩子。
“你拍武侠呢,报仇?”许轻歌有些生气,还有些难过,这小子怎么就长不大,“听你妈的话,我也会搞清楚怎么回事儿。”
四年前,陈书记带小炮来请她帮忙补习数理化时,第一次见面的小伙子,还是个瘦子。害羞地,捏着陈书记的手,看着她。
“老爹啊,我有点喜欢许姐姐了!”
不同于别的家长,陈书记丝毫发怒的迹象都没有,一脸嫌弃地甩开儿子的手,笑着对许轻歌说。
“哼,许姐姐喜欢数理化都从没及格过的小娘炮?你要这么没品位,我也只得帮他追你了。”
弄得许轻歌眼珠子掉了一地!
后来,小炮总是很听她的话。进了大学,谈了真正的恋爱,被女朋友甩,暴饮暴食长胖……都会告诉她。失去哥哥的许轻歌,觉得有个暖心的单纯弟弟,也不错。
如今弟弟出了事,她一定要做好姐姐该做的事!
县委十楼的小会议室,是平常几位常委专用的。偶尔碰上有特殊情况或者重要工作,也会通知乡镇或者各局机关的一把手参加。
往常,这里总是灯光明亮,或者严肃正经,或者轻松得充斥着带色的小段子。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总之许轻歌并不喜欢。
今天,八点,踏入。气氛,却是诡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