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草蔓延的平原,连接着朝阳升起的方向,与苍穹平行,没有尽头。
它的绵长正如它悠远辉宏的过去,曾经一座浩大威严的王城耸立在这墟土之上,极尽人间享乐,是奢华与迷醉的归属。尔今,那些炫目的青铜器、美丽的女子,都成了虚幻的往事。唯一不变的,只有缓缓流过的洹河,两岸垂柳依旧缠绵,在微风中起伏荡漾。
清晨的雾霭,将古旧的村落埋藏在凄清和萧瑟之间,水灵站在村口,注视着天顶的风起云涌,心中的血脉如同潮汐。
自从在自己的城市看过电视上的考古节目之后,她就被这场潮汐所牵引,怀着虔诚和崇敬,在第二天买了机票,以自己也无法想象的速度,飞到这里。亲眼验证了这座湮没于地下的大殷帝国,现在的人,管它叫殷墟。
去博物馆看埋葬了三千多年的青铜器,上面的铭文即便是考古界的权威也无力破解,她却朗朗上口,令一旁的导游也惊诧万分。
奉承天命,入宫侍主,尽此报身,不离御前,不违昭命。
这似乎是一个妃嫔对王的誓言。然而主人的姓氏,又是对谁立下的誓言,却已被光影抹灭了痕迹。忽然间,一阵心酸涌上心头,像莫名地吃了还没成熟的青梅。之所以莫名,是因为不知伤心来自何处。
和其它旅行者一样,在导游的陪同下,走马观花地晃过各处古迹,心中承担着对历史的迷失和沉重,最后沉默地离开,回到来处。原以为,可以慢慢地将心中的感慨放下,然而身体里,却滋生出一场眷念,仿佛迷失许久的孤儿,终于觅见了故土。
历史的大门已经打开,朱门与青砖在对它的主人诉说私语。
夜晚,这座城市在霓虹灯的光影中安然睡去,纷乱的广告招牌和彻底不眠的路灯黯淡了天空中的星辰。再也看不到荒原上纯亮的星光,然而,繁华都市中的人们,又有几多,能在开满繁花的寂静处,去守望头顶的风云变幻。
水灵将厚重的窗帘拉上,在黑暗中闭上眼睛,寻求一丝短暂的安逸。
意识沉沦之后,身体似乎不由自我控制,她慢慢地踏进一个庭院,不敢大声,怕扰乱了接近死寂的宁静。
院门前的木匾掉下了一半,上面爬满深浅不一的裂痕,像属于上个世纪老人的脸,上面写着水灵看不懂的文字,但依稀可辩“芙蓉”二字。
院中有一处已经破败的水榭,残碎的缝隙被大片的野草所占据,然而气势汹涌,亭台间的蜿蜒曲折,依旧令人感慨繁盛时的奢华。远处仿若有琴声传来,池中的残荷随着水波,微微颤了一下。
那一池早已颓败的水生花残破得令人心疼,水灵像惋惜一位红颜薄命的佳人似的,轻叹了一声。
周围荡起了薄雾,日月同时出现在天空,又是这样的画面。她想往里再走,然而空气中就像筑起了一道透明的壁垒,将她结结实实地挡在外面。
琴声越来越快、越来越响,水灵心中猛地一惊,睁开眼,发现自己坐在床上。
又是这个梦!她烦躁地挠了挠头发,四周是一片黑暗,和梦中一样的宁静。她打开灯,不敢去照镜子中自己的脸,只是起身去饮水机边接了一杯水。
当一整杯凉水灌进喉咙,水灵的心稍稍得到了平伏,她拉开窗帘,走到阳台上,望着十二楼下一片冷清的街道,只有几辆Taxi偶尔穿过。这个世界还是以它固有的定律在旋转,不会因为她那个奇怪的梦受到任何感染。
从殷墟回来二个多月了,她已经连续三次闯进同一个梦境,每一次,她都试图向前方再走进一点,探究究竟。奈何,总是有什么抵挡着她,像一道结界,保护着那片领土。
就这样一夜无眠,第二天早晨,水灵打开音响,放了一盘自己最喜欢的古琴曲,一边洗漱,一边挑选着今天出门要穿的衣服。必须承认,她对时尚和衣着的品味是非常讲究的,一套套衣服全都上下搭配稳妥,依次挂在橱内,她的房间虽然不大,却有专属的更衣室,用的是目前最昂贵的进口整体衣柜。
今天是星期六,她和同事兼死党余香约好了一道去乡下散心,这也是城里目前正流行的周末消遣,美其名曰回归自然。由于是出去玩儿,衣着自然不必像平时上班那样中规中矩,她挑了件Nike的运动吊带,配上一条既活泼又清爽的白色网球裙,再扎上马尾,一个标准的健康美人出现在镜前。
她看着也觉得满意,便张口来了句广告片中的台词:“清源矿泉水,唤醒你生命的源泉。”
那是她上周才窜场拍的一个广告片,她所供职的是一家企划公司,主要的业务是帮一些企业拍摄宣传画册和广告,同时也做模特经纪。她自己最初也是来应征的模特儿,后来觉得青春饭吃不长,再加上受到老总的赏识,便转过来做业务经理。
在此之后,所有新加入的美女都必须先经过她这一关,把自己的资料提供给她,由她删选,再根据各自不同的情况安排相应的客户。原本这个矿泉水的广告是打算让余香上的,她可是公司的头牌,一般的小客户出不起价码,想见一面都难。然而那天安排她和这个矿泉水公司的老总见面,对方二话不说钦点了水灵的名,说她清新脱俗的气质更适合代言他们的品牌。幸好余香和她的关系固若金汤,没至于翻脸,不过因为此事,水灵心里总有些过意不去,想去郊游的主意也是她想出来的,为的是再给彼此的关系添砖加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