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有这么一个面孔一直隐藏在下面,他竟丝毫不曾察觉,还以为这个像小山一样的凸起全部是由头骨堆砌而成的。
眼前景象过于骇人,钟离轩顿时如遭雷击,显然是被深深的震撼到了。
这张脸对于他来说实在是太大,太过于骇人了,单是那鼻子就跟他一般大小,也不知道这么大的脸究竟会属于一具怎样巨大的身体?
到底是什么东西会有这么大的脸?难不成是个巨人吗?
震惊,恐惧,紧张,钟离轩瞬间就迟钝了,他紧紧盯着那对硕大而深邃的眸子,一时竟不知该做何反应。
直到那骇人的面孔开始扭曲,巨大的双眼忽然紧闭,他身后的巨口中涌出一股令人作呕的腥臭之气,顷刻间爆发出刺耳的尖啸,如同厉鬼的哭吼,震得他耳骨生疼,立时用手捂住了耳朵。
随后尖啸戛然而止,巨口颤动着,居然发出了类似人类的哭泣,如同丧歌,那般的悲痛欲绝,只叫人头皮发麻,不寒而栗。
“呜……呜……呜……”
“呜……呜……呜……”
……
深井边沿闪现出的符文如同水波,荡出一片片涟漪,不断把冲上来的灵体反震了回去。然而,灵体的冲击却从未曾停止过,前赴后继,一阵接着一阵,似乎随时都会冲破这道可笑的封鬼阵。
“呜……呜……呜……”
凄厉的哭声自下方传了上来,久久不消,令人毛骨悚然。却不见一个活物跳上来,此情此景,任是何人见了,也不会觉得能够有活物从下面上来。
拜烛听了这哭声也不寒而栗,理性的判断告诉他,钟离轩可能已是凶多吉少了。黎洛雪咬着嘴唇,和他蹲在避鬼阵中,口中喃喃道:“表哥,表哥怎怎怎,怎还不上来?”
“快了快了,你不用担心,他很快就能上来了!”
她捂着耳朵,很是不安,“还不上来……还还还不上来……”
争先恐后往上冲撞的灵体看起来那么凶恶,黎洛雪呆呆地看着垂直向下的井口,内心深处许多不好的设想止都止不住,一双大眼立时便湿润了。
女孩抹了抹眼泪,忽然冲到深井边,不惧下方疯狂的怨灵,大喊道:“钟离表哥!”
这一声喊带着哭腔,却是不再结巴了。
下面没有回应,只有汹涌的灵体,以更加疯狂的冲势往上用来,似乎是看到上面的活物。她吓得后退一步,顿了顿,又大喊了一声:“钟离表哥!”
还是没有回应。
就像是受了委屈一般,黎洛雪带着哭腔,还有些恼怒,擦着眼泪抽泣着,已然认为钟离轩遭遇了不测。
拜烛吓了一大跳,立马将她拉了回来,“师妹大可放心,在下替他看过面相,断然不是短命之人,他绝对不会有事的!”
黎洛雪睁着一双泪眼看着他,“真,真的?”
“嗯!”少年表情严肃,直视着她郑重地点了点头,良久像是想起了什么,忽又将头压低了一些,不让丑脸暴露在外。
黑暗深处,鬼哭神号,腥臭喧天,这个鬼地方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钟离轩这时方才想起来一个“走”字。
眼下再不迟疑,双膝一弯,一个弹跳便往上跃起,脚下的巨脸在视野内渐渐变小,此时方才看清,那竟是这般痛苦扭曲的一张脸。
“呜……呜,呜,呜……”
“这,这特么到底是什么东西?”从不爆粗口的钟离轩不得不说出这句话。否则难以表达此时内心的震惊与难以置信。
下面那颗巨大的头颅,从脖子开始,往下皆覆有细密的鳞片,渐渐变为蛇躯,深邃的黑暗中,若隐若现的巨大蛇躯不停扭动着,缠绕着。
这竟是一个巨大的人首蛇身的怪物!
人首蛇身……
难道是延维?
钟离轩脑中忽然闪现出一段在《华夏风水赋》中看到的文字——“长陵之山,有兽焉,人首蛇身,长如辕,左右有首,衣紫衣,冠旃冠,名曰延维。人主得而飨食之,伯天下。”
他来不及多想,总之一刻也不想多待,打算一个远距离空间跳跃立刻离开此地。
幸而身体还在保持向上的冲势,他马上调出四个古篆体,使出最大的力气,一时将周围空间的灵气都吸噬殆尽。
身前空间立刻一阵扭曲,他身体闪动了两下,再看四周,却发现自己依然还在原地,他整颗心立时沉了下去。
怎么会……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冲势戛然而止,脚腕似有拉力,钟离轩大惊,忙低头看去,只见自己右脚脚腕处居然被一个不知名的东西缠住,如跗骨之蛆,可恶至极。
那东西猩红异常,上有粘液,一直延伸到下方黑暗之中,看不到尽头。
“嘻嘻嘻嘻嘻……”
“嘻嘻嘻嘻嘻……”
黑暗的空间里,忽然又响起一阵诡异的尖笑,与凄厉的哭声形成鲜明的对比,却比那哭声更加让人心惊肉跳。
随着尖笑声渐渐清晰,有限的光照区域内突然显现出一颗同样巨大的头颅,脖子下端赫然是粗大的蛇躯,居然跟之前的头颅共用一具身躯。
“双头!?”
新出现的巨头,脸上化出狰狞可怖的笑脸,与那张痛苦的脸相对比之下,让人浑身一阵鸡皮疙瘩,那大嘴半张,一条硕长的蛇信子从口中延伸出来,正是缠在钟离轩脚腕处的猩红之物。
“艹!”
钟离轩眉头都拧成了一坨,乍一看去,还有几分公子衡的神情。现在可真是到了黔驴技穷的时候了,生死关头,两项最拿得出手的特殊能力也全派不上用场,叫人怎不焦躁?
别说骂脏话,他现在连杀人的心情都有,可恨这手上之物居然不是一把利刃,却是一个奇怪的剑鞘,偏偏上面还刻着劝人善待生命的铭文。
“嘻嘻嘻嘻……”
阵阵笑声诡异莫名,仿佛是在嘲笑什么可笑之物一般。届时一张惨白面孔忽然变得无比兴奋,蛇信子颇俱弹性,立时往那张巨口中一收,钟离轩整个人便以极速被拖了过去。
空气将面颊擦得火热,他第一次有了对死亡的恐惧,偏偏他又无可奈何。
听说人死前总会看见自己最重要的东西,眼前似乎浮现出一个俊美不凡的男子,其出尘气质,惊世容颜,举手投足尽是柔和与优雅……
极速冲刺间,是谁的瞳孔瞬间放大,轻轻叫了一声:“爹!”
一时间,繁花乱影犹在往昔,训导之音犹在耳畔。
“绝望,是人类最大的弱点,我不允许你的心里出现这种情绪!即使面对再糟糕的情况,也不要有绝望!”
这短短一瞬,他脑中诸多画面闪现,依稀回想起钟离硕对他说的这句话。
他之所以让人这般依赖,给人以安全感,不正是因为他从未有过绝望吗?那个人,不管面对怎样的情形,都是那般从容淡定……
时间仿佛静止,一瞬便是永恒,然而再久的永恒也只是无止境的拖延。该面对的,始终都会到来。
…………
我不能死!他轻轻说道。
……
“轩儿,你都这般大了,可不能随意掉眼泪了!”
“三年之后你若不回来,我便过去找你!”
……
“那枯雪城中可都是你的亲人,你需对他们好一点!”
…………
“钟离轩!就你一个人呀?”那少女俏皮的笑脸犹在眼前,却是再难触及,钟离轩胸口忽地跳动了一下,似是挣扎。
“表哥!”
“表哥!”
“钟离表弟!”
“你以后只需当这里是你的家,不用担心你的父亲!若有什么需要,尽管与我说便是了!”
……
我不能死,我还要等我爹回来!
我不能死。
往昔记忆尽数闪过,千百个念头全都化作一个坚强的信念……
我不能死
“啊!——”少年一声怒吼,眉头陡然倒竖,眼神变得无比坚毅,心中腾起一股烈火,紧紧握住了手中的戒戮,到了那巨口边时猛然出手,狠狠砸下,动作奇快。
但听“咔!”的一声脆响,那大嘴紧闭,转瞬便将此处唯一的光源吞下,缺失了门牙的位置还有一束强光透出,慢慢消失不见,空留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
画面顿失,声音与震动却从未停止,黑暗中,哭声猛然加剧,似乎遭受了惨重打击,震得巨石大块大块地崩塌。
“呜,呜……呜……呜……”
“嘻嘻嘻嘻……”
哭声愈显凄厉,撕心裂肺,仿佛遭受了最惨烈的折磨与蹂躏。
笑声愈显张狂,肆无忌惮,似乎是在嘲笑着另一个声音的痛苦。
一时之间,哭声笑声浑然一片,人畜不分,难听到了极点。
深井边沿,一条巨大的蛇尾猛地扫了上来,转瞬之间,石屑肆意飞溅,一眨眼便又沉了下去。
紧接着,强大的气流风暴般地往上冲着,在空旷的石窟内满是杂音。碎石纷飞,篆刻符文的石块大大缺损。
“呀!”
一声尖叫
黎洛雪吓得捂住耳朵,拜烛立刻蒙上了她的眼睛,将她护在身后。
封鬼阵立时崩溃,铺天盖地的灵体涌了上来,如同疯魔乱舞,却不曾注意到避鬼阵中的两个活物,径自朝着外面涌去。
力场强大的灵体都尾随着大部队而去,弱小的便受到导鬼索的影响,分散在四通八达的洞窟之中。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此处归于平静,黎洛雪猛地拉开拜烛的手,冲到深井边沿,趴在那里往下看去,似乎想要喊钟离轩的名字,良久良久,却忽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拜烛走上前去,轻轻拍了拍她肩膀,刚才他清楚地看到,一条巨大的蛇尾扫了上来,还不等他反应,忽又落了下去。
那凄厉的哭声和张狂的笑……
还有那番地动山摇……
他估计,钟离轩大概是活不成了。
而那钟离轩,被狰狞可怖的笑脸一口吞下,蛇信子随即松开,但他整个人被蠕动着的不知名的器官一路挤到了蛇腹之中,一股腥臭之气扑面而来,令人闻之欲吐。
他又想起了那段《华夏风水赋》上对上古异兽的描述“长陵之山,有兽焉,人首蛇身,长如辕,左右有首,衣紫衣,冠旃冠,名曰延维。人主得而飨食之,伯天下。”
那意思大概是:有一种人首蛇身的怪物,生有两颗头颅,名为延维,哪个人要是得到了它,供奉喂养它,可做天下之主!
此处丝丝缕缕,皆与帝桀有关,回想帝桀一生,天下布武,几乎颠覆神州。对于一个小小诸侯国君来说,确实是不可思议,但这又是事实,难不成,竟跟这延维有关?
然而,想这许多也是无用,钟离轩此时置身蛇腹之中,性命堪忧,尽管没有生还的可能,他也不会坐以待毙。
好在这戒戮又细又长,兼且甚是坚硬,如此也可当做钢杵来用,钟离轩借着金珠散发的光芒打量着眼前的情景。
周围一片猩红,密布的血管纵横交错,杂乱无章。湿润的奇怪液体缓缓低落,渐渐腐蚀了他的衣衫,他却没有感到丝毫不适。
少年握住细长的剑鞘,狠狠朝着脚下扎了下去,立时有一半没入肉里,却不见尽头,似乎卡在了骨头里,不得再进分毫。
钟离轩心中焦急,又有些恼怒,猛然拔出戒戮,脚下的窟窿立时有鲜血汩汩而流。
他顿了顿,如同石化,身上衣服渐渐腐烂,奇怪的液体冲刷出光洁肌肤,整个人眼神呆滞。
一股无力感油然而生,钟离轩顿时有些颓然,一时间思绪乱飞。
不甘心,
不甘心在这样的地方死去,
万一爹回来找不到我怎么办?
……
我若有个尸身留于世间,可能还能听见他的呼唤!
可是……
在这种地方……
绝对不能……
绝对不能……
短暂的失神,钟离轩面部有些抽搐,越想越是不甘,又过了片刻,他眼神忽然有些癫狂,又有些愤怒,猛地对着周围****一番乱捅乱扎,手心都给这剑鞘磨破,有鲜血渗进了那上面的纹饰之中,他却毫不在意。
却只恨这手中之物,为何不是一把利剑?却是这么一副剑鞘,要来何用?
一时间强大的求生意念与真元混杂在一起,疯狂地催动着手中的戒戮,
恍惚之间,有奇异的纹路显化,一闪即逝,他却不曾注意,依然用手中戒戮在这蛇腹之中大肆破坏。
肉壁上很快渗出鲜血,流的到处都是……
黑暗中,不知名的洞窟内响起一声尖啸,四处幸存者都有听到,只感到这声音尖锐,一时耳骨生疼,不知所以。
“呜……呜……呜呜,呜……”
尖啸化作惨烈的哭泣,貌似人声,又堪比鬼哭,叫人不寒而栗,只道是这洞中有妖魔,听这哭声凄厉若此,只怕是凶狠至极之物!
“咣……咣……咣……”
也不知道是什么怪物在地下的石窟之中乱撞,其声势猛烈,黑暗中一片巨响,有巨石碎裂而滚落,石壁不停震动着。
那哭声愈显凄厉,仿佛是受到了无比残酷的折磨,只求快些死去。仔细听来,竟还隐隐约约参杂着囂狂的讥笑。
钟离轩拼命摧残着蛇躯内的一切,动作已是不及之前迅猛,渐渐有所缓和,此处血流成河,都已没过他的腰间。
少年有些疲倦,停了手中动作,静静喘息了一会儿,顿感腹中饥饿,俯身看着猩红的血池,似乎有所犹豫。
然而,也只是犹豫了片刻,他猛地趴了下去,喝了几大口血水,再扬起头喘了一会儿气,便又捞起里边的碎肉就这么大吃了起来,整个人已是赤身裸体,如同浴血的恶魔一般咀嚼着肉壁上刮下来的血肉。
事了,钟离轩无力地躺在血池中,双眼无神,已是有些气垒。
这个庞然大物清晰的脉搏与心跳声时时刻刻提醒着他,此时仍在怪物的腹中,然而他已经没有力气了。
“风筝放我这儿,这狗你带走吧!那俩小子见了,定会十分欢喜的!”那少女笑得眉眼弯弯,是那般迷人啊!除夕之后便不曾得见,没想到尚未开始,便这般结束了呢!
钟离轩缓缓闭上了眼睛,真想好好睡一觉!
肉壁上的粘液依然滴答、滴答地滴着。
滴答、滴答……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