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情况下,花儿都是在家里,老朱不肯让这个宝贝闺女去地里做那些锄地浇园的事。再说她在外面呆的时间长,自觉那些纺花织布的活计用不上,从不肯好生学,所以空闲的时间格外多,寂寞也就多些。寂寞,往往是因为想见的人不在自己身边,花儿的脸总是拉着,见到村里人一副待理不理的样子,这让妹妹小玉很不满意。
不就是在城里呆了两年,一年土,二年洋,三年忘了爹和娘,有什么了不起的?“姐,你没必要总是拉着个脸吧,跟别人欠你几百钱一样,就算你在城里呆过,也没什么了不起。”
听她这么一说,花儿忙拿过来小圆玻璃镜子照照,“哟嘿,真是哎,我怎么没注意到呢?什么大不了的事,值得成天苦着个脸,跟这苦瓜一样。小玉,你咋不早些提醒我?30岁前这张脸是父母给的,到30岁后可是自己个儿修的,我必须每天带着一张幸福快乐的笑脸,这样年纪大了之后才能有一张福相,不是苦拉巴的,既不发家,又没人待见!”
“我这不见了就赶紧告诉你了,还嫌我说的晚,也不看看自己都成什么样儿了?一天到晚话都说不了几句,一直做沉思状,问你,就答一声,不问,就那么闭着嘴,忙东忙西。”
“好妹妹,我有不对的地方,多提醒着点儿。最近我心里不大畅快,做起事来丢三落四,心不在蔫。”花儿轻轻叹口气,都是那些男生们惹的事儿,真不知老天爷让他们出现做什么,一点忙也帮不上,没事还添乱,离愁别绪,分复合,合复分,小楼一夜听春雨,滴滴答答凄迷寥落,空阶滴到明,惹动愁肠,让人郁闷、心神不安。老话说的好,靠山山会倒,靠水水会流,说到底,人还得靠自己争气才行。
自此后,花儿每天都照几次镜子,让脸上保持愉快的表情,见到门上的婶子大娘,也主动大声问好,与村里小些的女孩们拉着手做出亲密样儿,说上些无伤大雅的笑话。习惯成自然,许多事装的时间长了,连本人都分不清孰真孰假,正所谓假做真是真亦假,见效的是脸上的纹路,连嘴角都是向上翘起的,按算命的大钟的说法,是一副“元宝相”。
没有消息,自己得出门找消息,不能就这么傻等着。这一天,看到家里的桃子没卖完,又着了雨水,不能久放,就跟爹说了一声,想给王校长太太送些过去。“王太太平时就住在学校里,家里有三个孩子,吃点买点,就这样,做了好吃的还总想着我,不能白吃人家的。”老朱赞许地看一眼花儿,表示同意,亲自从篓子里挑了些个儿,卖相好的桃子,拼装了两篓。
“爹,不用那么多!”
“还有叶先生呢!年年都给他爷爷送的,今年雨水又大,都知道卖不出去,不好不送的。”老朱精的很,他知道哪个庙里有菩萨,值得拜,只是这么精刮会算计的人,俩宝贝闺女过了20岁都还养在家里,没找到合适的主儿,又让他心里不大痛快。那时村里人订婚早,有钱有地有势力的好人家,往往十几岁就订了婚,过了20岁要是还找不到婆家,连媒人都瞧不起,光拣条件差的说。没见当村有个大姑娘,快30了,只要一提亲,就是补后续弦。媒人一走,大姑娘就哭上一场。
解放前医疗水平低,吃的差,妇女做事又多,在家里地位也不行,生育频繁,遇到难产就是一道鬼门关,月子里落下妇女病也没人当个事给治,黄黄瘦瘦,心情又不好,人渐渐就萎谢下去。倒也便宜了男人,家里多少有点钱的,一生都能换上几个媳妇。
什么叫磐石无转移?那都是哄哄痴心女人的。没见明末清初的董小宛,待自己男人那么好,死了,人家冒家该纳妾还是纳妾,到七八十岁还一树梨花压海棠呢!给董小宛写的悼文都是些炫耀语,什么我忙着做事,再说家里有老婆,没时间也没钱娶她,是她一趟趟坐着船几百里地从南追到北,最后是钱谦益老先生出钱帮我娶的小宛。她进了门还做好吃的给我,做完各种家事还红袖添香陪着解闷,病了衣不解带伺候着,遇到战乱,弃之又追随过来……如此种种,一脸道德君子相。
或许这就是男人心中理想的女人,要是功名不就,家业凋零的,往往想遇上一个《聊斋》里红玉一样的女人,看看没钱没米,说上一句“君但下帷读书,毋问盈欠,或不至于饿死。”让男的在书房里只管读那些圣贤书,自己出钱买房置地,监督童仆劳作,同时还得保持美貌如花,青春长驻如20岁人,“虽寒冬自苦,手腻如脂。”几年后,田数百亩,夏屋渠渠,居然大家。
最好呢,如果这男的科举也考不好,媳妇还能如另一篇故事里写的那样,穿上男装替他考试做官,多少年后,“苦不育,出资为夫置妾。”顶多说上几句酸话,“我这个老大人,仕宦几十年,还是一个丈夫,你有什么功劳,坐拥佳丽!”丈夫则笑嘻嘻回上一句,“面首三十人,请卿自置!”
桃子第二天一早便由花儿的大哥厚照捎到了指定的人家,回来说,王校长太太连声道了谢,叶家只有个老爷子在家,那小孙子叶辰上外地父母家了,一直也没回来,一个大大的院落,磨砖对缝的院子,就老医生和几个长工在翻晒草药,老先生前额的头发越发见少,油亮亮的,晃在大太阳下面,白胡子倒是一大把,仙风道骨,满面红光,体格好的很。叶家给回了两个西瓜,他家有种西瓜的亲戚,年年给送的。
听说叶辰独自去了外地,花儿心里更是不大好过,越发觉得自己前些日子做的事都是错的。相信男人那张嘴,真是大大的不应该。明知道他有贼心没贼胆,不过是说几句玩笑话,过过嘴瘾。说不定只是轻薄几句,连贼心也没有呢。自己讪笑一下,肚里笑话,“真是,不过是个普通的乡下丫头,当自个儿是什么大美人,西施王昭君?是个好条件,平头正脸的男生就该主动上赶着追?没事还是思一下自己的过错,别是事儿都怨别人不对。
天下的女人,谁不希望本人这个灰姑娘能意外攀上高贵的王子,从此过着幸福美满的生活?男人又何尝不想着攀个高门楼,娶个收入高,长得美,出得厅堂入得厨房的媳妇?大家都抱着这个想法,到处横冲直撞,想着天上掉下个有缘人。可真能满足这些高条件的毕竟是极少数,大多数人,最后都是在该结婚的时间遇上一个凑和着能结婚的人,从此柴米油盐过着寻常日子。如果执意按高标准找下去,最后往往给剩到家里,最后甲女配个丁男,敷衍了事。
摆正了心态,花儿该做什么还做什么,她脸上的笑容越发多起来。越是在这种不顺的时候,越得把自己收拾的干净利落,头发梳的溜光,衣服捡素雅的穿。老朱媳妇总是教导孩子们,鬼怕恶人,一个人只要够独立,够坚强,没有什么邪魔外道的敢来侵犯。花儿听娘的话,果然气度爽快,手脚利落,不再是刚从学校回来时那副可怜兮兮的小资像。
假期的后半阶段,下雨少了些。这天小壮一大早就跑了出去,到吃早饭时还没见回来,花儿出去找他。刚出了巷子口,看见该在清风城做生意的王二把小壮搭在肩头扛着,笑呵呵地边说话,边冲着老朱家的方向走。
见到花儿走过来,王二忙把小壮放到地上,拉着他的手走过来。“这小子,刚才跑太快了,掉在一个小水坑里,下半截裤子都湿了。不敢回来,在街上哭呢。我见到了,把他送回来。”
“姑姑。”小壮手里捏着一只长着尾巴的青蛙,眨巴着眼,怯怯地看着花儿,那条新裤子果然湿着半截。
“咳,湿了还不赶紧回来,家里叫你吃饭呢。”听了这话,没有怪罪的意思,小孩子撒开两条腿,往家里跑了。
“二哥,谢谢你把孩子送回来。”
王二两手交叉,憨憨地笑笑,“没什么,乡里乡亲的,不算个事儿。”
“您这是刚从清风城回来?”一个不该出现的人出现,就如一幅青山绿水的水墨画,有个小船和戴斗笠的渔夫,诗情画意,平白无故停着一只苍蝇,不和谐的很。脑子里出现这个念头,花儿觉得有些愧对这个王二,人家到底救过自己,用苍蝇比他不好,不过论职业,得确是这样。他是个做花舌子的,所到之处,无非是替人送信跑腿要赎金,一准是又做了一票生意,来乡下讨要。
“哦,昨天刚回来,给我娘送些零花钱,忙着呢,这不,还有些事要去东各庄一趟。”
花儿心里有事,听他一提东各庄,立马想起叶辰还在外面没回来,别又着了道,被土匪给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