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界是从不下雪的,霂雪死的时候,仙庭,飘了三日的鹅毛大雪。纷飞的雪花瓣,掩盖了金吾宫火红耀眼的玫瑰园,只剩一片茫然的白色。
霂雪不喜欢我,我知道,即便我与她青梅竹马,即便她出了任何事情,我都是第一个出现在她面前,即便,我与她从小定有婚约……可她的眼中从来都没有我。
颜若,他的确是一个出色的人物,我很奇怪,为何他来仙庭的早些年里,居然默默无闻。
父帝宣布了我和霂雪的婚约,可我知道,她眼中,只剩下颜若一个人了。解除婚约?我想过,可我又是那样一个好面子的人,我怎么开口?更不愿的,我不愿放弃霂雪。
我从来没有想过她会那样决绝,她的一把火,烧了自己,也烧毁了我青春年少里所有关于美好爱情的念想。我心里难受,却不知道该怪谁,是她,还是我自己?
雪化了,鲜艳的玫瑰园,又展露出了原有的生机,苍茫的仙界,又恢复了它本该有的高贵与圣神。可是,我再看不到雪了,霂雪,我该去哪里找你?
我将原来种植玫瑰的地方,都种上了梨花。霂雪,你看到了吧,我还是把你留在了身边。
我望着窗外的梨花,那是你;我望着头顶的明月,那是你;我望着飘悠的白云,那是你……我目之所见,都在寻找你的身影,可为什么,霂雪,你看不到我呢?为什么霂雪,你从来都不相信我,宁愿自己走向死亡,也不选择向我倾诉呢?
他们都知道我喜欢醉酒,喝醉了,脑中一片混沌,不去想过去,不去想未来,把一切悲欢喜乐置之度外。诚然,喝醉了,也更容易出事儿了。
我也不知道,那年,我喝醉了,怎么就闯到了广寒宫里去。其实,我也没做什么,不过是在宫墙里题了首诗,连嫦娥的面儿都没见到。吴刚那小子真是喜欢多事,偏偏把我提溜到父帝面前,要定我的罪。
父帝气得不轻,还真定了我的罪。贬我下了凡间,受点苦,给嫦娥赔罪。
要说受苦,我托生的这个凡人,还真是苦。
我虽然一个富家公子,却是体弱多病,少年丧母,父亲续弦,可继母跋扈,常受她欺负。
日子本来也算过得顺当,一年上元佳节,随家人外出游玩,青石桥上,我身旁的一名女子落入河中。身边的人居然没一个下水救人的,好在我识些水性,情急之下,跳入河中救起了那女子。
可叹这身子骨实在不争气,就这样寒气入体,身体更加孱弱,竟一病不起。我为那落水的女子都快病死了,却是连她长什么样也没看清。
本来想着就这样病死也就罢了,可为了寻得治病的良药,我身边的一名侍婢竟只身涉险前往雪山,虽是终寻得仙草,救回我一命,可那侍女却身负重伤,命不久矣。
就这样,我下凡罪未还清,倒欠下一债。此间种种无奈,不提也罢。
却是不想,我又一次喝醉了酒。我只知自己从月老那儿出来,晕晕乎乎中,我见那白花花的一片,便以为是金吾宫,跌跌撞撞爬了过去。
等我迷迷糊糊地醒来,却是个陌生的地方“这是哪儿?”
那温婉舒展的眉眼,一派云淡风轻之色,“小仙的寒舍。”
海棠,与我见过的其他人都不一样。她是那样淡,淡得,恰如她的名字,恰如天边一抹将要被清风带走的流云。
“既然什么也没有,本君,本君先回宫了。”
她会心一笑,“自是如此。”
我面上的故作倜傥之态,丝毫不能掩盖我内心的慌张窘迫之感。还好,海棠未曾看出来,或者,我自己以为她未曾看出来。
那****心中烦闷,不知不觉走到她小院外。月挂中空时,我在窗外看着她,而她,在灯下低诵着佛偈,认真专注。
“二殿下,这深夜里,你光顾我这小屋,是作何意?”
嗯?本君隐藏得这般不好?还是,海棠你压根就没认真看?
“殿下,你的影子都投在窗纱上了。”
“哦,是吗?”我抬眼看了看,确实,窗纱上正倒映着我的影子。
“你何以知道是本君?”
“这仙庭上,恐怕没有第二人整日握着把折扇了。”
我轻哼了声,收回了折扇。
“殿下要进来坐坐吗?”
“不,不了。本君晚膳吃多了,站着消消食……你,方才诵念的那句‘但知一切处无心,即是无念也;得无念时,自然解脱’何解?”
“那句?”海棠似乎顿了顿,“那句,若要解的话,海棠以为便是若洞悉一切,却能泰然处之,则是逍遥自在之时吧!”
“可知道一切了,痛苦便更多了,又何谈自在?不是说,难得糊涂嘛!”
“这便是佛陀的超然境界了,自然不是我等一时能修炼得来的。”
“哼,本君说嘛,西天的佛陀们总是咿咿呀呀,却总是寻不个实在的道理来。”
我听见海棠轻轻笑了一声,“殿下,你大晚上来此,可不是为了与海棠讨论佛经的吧?”
“你这院子有清风明月作伴,景致甚好……本君心中烦闷,你陪本君说说话吧!”
“方才海棠不一直在跟殿下说话么?”
“……”
我忽的问道一股淡淡花香,可这花香里,又带着丝甜意儿,不似寻常,我问道:“是什么味道?”
“啊,”海棠也闻了闻,惊道,“我差点忘了!”她慌忙从屋里跑出来,进了灶房,我也一脚跟了过去。
灶台上有个大蒸笼,这会子正冒着热气,我一闻,香味儿就是从那里冒出来的。海棠包着纱布将那蒸笼抬了下来,她一开打盖子,那香气便扑鼻而来,她闻着香气,心满意足地一笑,“嗯,果真熟了,还好殿下提醒,要不然就过火候了!”
我走去,那蒸笼里躺着一个个圆乎乎的白色糕点,问道:“这是什么?”
海棠笑道:“白露蒸。小杜鹃吵着要吃,我便与她做了些!”
“白露蒸?本君怎么没听说过?”
海棠将那白乎乎的糕点,一个个往外夹着,道:“这是小仙自己琢磨出来的糕点。那用来蒸糕点的水是一滴滴收集的晨露,做馅儿的是清晨开放的白玫瑰,由是啊,我叫它白露蒸。殿下要尝尝吗?”
啊,海棠终于说到正点儿上了。我刚要说声好,又听她道:“啊,我忘了,殿下方才还说晚膳吃多了,这会子一定还吃不下吧!”
我微微伸出去的手,又缩了回来。
她又温言道:“不过没关系,小仙可以给殿下装一些带回去。”
我尴尬笑道:“也好,也好。”
海棠一笑,将装好的白露蒸递给我,“明日是天帝寿诞,有得忙了,殿下早些回去歇息吧,海棠也要歇了。”
我掂了掂手里的食盒,道:“本君多谢海棠仙子了!”
我提着那盒糕点回了金吾宫,全然忘记了当日心里的烦闷。
她说话的时候,声音总是轻轻的,平和柔软,让人舒坦异常。我不曾想过自己是个话唠子,却是与海棠说了许多。日后,总是忍不住想要再去找她。
“锦彦,你喜欢海棠,是吧?”
“开玩笑,怎么会!”
“我虽则不了解别人,可我了解你--你总看她。”
“本君看她了吗?”
“锦彦,你把自己埋在对霂雪的愧疚中混混度日这么久,该出来了。你不欠她的。”
是的,连我自己也不愿意承认,可素漪说的对,我真的盯着海棠看了,那种无法形容的牵引与挂念,是自霂雪之后,再未曾出现过的心情。或许,海棠真的是我解脱出来的钥匙。
本来,我以为海棠被派到金吾宫当差于我是有利的。却不知是她反应慢,还是故作不知,一如既往的淡然态度。我想,我对她的欢喜,表达还是很明显的。还是,如霂雪一样,海棠不喜欢我,一切又都是我的一厢情愿?
我未曾见过梼杌这样的凶兽,实话说,作为天帝之子,我却从不曾参加过什么大战。刚从太一鼎下出来的梼杌凶猛异常,它将被压抑一千年的怨气四处发泄。我们刚到西荒之时,便遭到它的袭击。
它足有十丈高的身躯,强壮过任何一个天兵,甚至遮挡住了头顶的太阳。狂乱的吼叫卷起漫天的飞沙,视野中一片迷茫。我看见措手不及的天兵天将慌乱着向凶兽投掷兵器,却如草芥一般被它挥手挡住。
我忘不了它抓住两个拼命挣扎的天兵,直接放进了嘴里,没有丝毫的怜悯与犹豫。
我有些慌神,“颜若,我们怎么办?”
“以我们现在的力量,是无法与梼杌匹敌的,只有先退了。”
“只有这么办了,”二郎神回道,“我们只有先找个地方暂避。”
二郎神一声令下,一万天兵向后撤退,无奈梼杌一路追赶,它庞大的身躯像移动的山阿,连大地都在颤抖。我感觉到无处可逃,便将灵气灌入手中的莫离剑,瞬时化为十道剑气,那方,颜若和二郎神也堪堪将灵力灌入兵器中,数十道剑气直直飞向那梼杌凶兽。
我听那凶兽低吼了一声,痛苦得疯狂扑腾着,趁着这间隙,我们赶紧往后撤退。
却不知那凶兽刁钻至此,我们方找到栖身之处,它竟寻来挑衅。铺天的乱石飞扬,眼看着朝我们这边飞来。我一个飞身,挡住了朝颜若砸来的巨石。
为什么要替颜若挡住飞来的乱石,我想,我没有降魔的经验,而颜若有,这场战争,他的存在,更为重要。我最终,还是没能成为顶天立地的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