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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我的野蛮作者

1

大四的下半学期,我们几乎已经没有什么课程,整个班级的同学都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地找单位毕业实习去了。通过在电视台工作的舅舅的介绍,我进了一家杂志社,做实习编辑。作为即将毕业的新闻系学生,我格外珍惜这次实习机会,因为舅舅私下里告诉我,杂志社的总编已经发了话,如果我在实习期表现出色,就很有希望成为这家杂志社的正式一员。

不是吹的,我在学校里也算是个风云人物了,校刊上几乎每期都有我的作品,所以在报道实习之前,我是踌躇满志,准备大显一番身手的。然而到杂志社工作还不到一星期,我就开始感觉形势有点不太妙了。在这家杂志社,所有编辑的业绩考核都是按照编发的稿件量来衡量的,而并不是以编辑们自己的写作水平论英雄。这就惨了,其他的编辑们都有自己的固定作者,每天只要坐在办公室里编编作者们的来稿,工分就稳稳地赚到手了。而我初来乍到,手上一个作者也没有,采访和撰稿都只有“独立自主、自力更生”了。

忙进忙出地忙了个把月,到了提稿子的时候,我好不容易整出了三只稿子交上去,看看别的编辑,都是七篇八篇地提上去,原本的满腔豪情顿时蔫了一半。没成想,更惨的事情还在后头。三天后,二审结果出来了,每个编辑提上去的稿子几乎都被毙掉了不少,而我那三篇凝聚着将近一个月心血的稿子,也只硕果仅存了一篇。这时候,其他编辑们就跟变戏法似地,呼啦啦又交了一批稿子上去,这下我可傻眼了,因为除了那三篇好不容易采写来的稿件,我手头再也没有其他多余的稿件了。

实习第一个月,我的业绩就在整个编辑部垫了低。虽然前辈们纷纷安慰我说:“小陈,第一次做编辑就有稿子通过终审,已经很不错了,别气馁。”可是我的雄心壮志却如滔滔江水,渐渐离我滚滚而去。看来个人英雄主义要不得,在这样的环境里,光靠自己打拼显然是不行的,必须面对现实,发展我的作者。

2

蟹有蟹道,虾有虾路。虽然我不像其他编辑那样拥有广泛的人脉关系,但也决不至于两眼抹黑。听说网络上高手如云,许多出手不凡的撰稿人都有在网上潜水的习惯,何不去网上发一些征稿启事?

网络对我来说简直就是自家的后花园,自从三年前第一次学会上网冲浪之后,只要一有空闲时间,我就喜欢溜到学校附近的网吧去。当然了,我去得最多的是边锋和联众,最得意的时候我还赚到过120多万两虚拟银子呢,过了把“百万富翁”的瘾呢!没想到如今,网络还帮了我另一个大忙。

我轻而易举地搜索到了不下十个撰稿人聚集的社区或论坛,赶紧一一登陆进去,哇!果然名不虚传,这些BBS上聚满了耳熟能详的作者。我毫不犹豫地注册成为会员之后,又马不停蹄地将征稿启事隆重张贴出去。

嘿!这办法还真管用。当我吃完晚饭重新打开电脑,也就半个来小时的功夫,居然在我的信箱里发现了一封主题为《当“校花”遇上“蛤蟆”》的新邮件。网络征稿的效果真是立竿见影啊,神了!

我迫不及待地点开了这封邮件,果然是一篇稿件。我赶紧将稿件下载到我的电脑里,然后认认真真地看了起来。这是一篇描写校园生活的稿件,情节十分的有趣,文笔也非常的清新,而且语言中还不乏幽默。“好稿!好稿!”我忍不住拍案叫了起来,惹得正在客厅里收拾东西的妈妈以为我出了什么事,慌里慌张地跑进来问:“什么事?什么事?”

依我看,这篇稿子几乎不用作什么修改,就可以直接提交二审。看来这是一位比较成熟的作者,一定要和他(她)建立联系,将他(她)发展成我的作者!我赶紧察看作者留在文稿后面的通联方式:某某师范学校二年级1班金芝媛。哦?作者还是个中专女生呢,却已经有如此了得的写作功底,厉害,厉害!

我以最快的速度给这位名叫金芝媛的作者发了一封热情洋溢的邮件,在信中我极尽溢美之词,将她大大地吹捧了一番,末了又将征稿启事附上,希望她按照我们的稿件需求今后为我多多提供好稿。这封邮件发出后,我暗暗得意了一晚上:谁不愿意听好话?嘿嘿,经我这一番吹捧,鱼儿准保上钩,相信这位金MM的创作激情一定会被空前激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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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这篇《当“校花”遇上“蛤蟆”》提上去后,很快一路过关通过了终审。我本想立即通知金MM,可是听说通过终审的稿件也有被临时撤换掉的,如果我通知了她,万一这篇文章被撤掉,岂不难以交待?我这人做事向来比较老道,想了想还是不要心急,等杂志正式出来了再给她一个惊喜也不迟,反正到时候要给作者寄样刊的嘛。

让我颇感意外的是,这个金芝媛竟然一直没有给我发来新的稿件,甚至连一封回信都没有。而那以后我陆续发给别的作者的邮件,却都得到了很及时的回复。我不禁有些纳闷:这个金MM当初来稿那么积极,这会儿怎么又摆起架子来了?得,等杂志出来寄给她,看她还会不会再摆臭架子!

一个月后,油墨飘香的杂志出来了,我立即给金芝媛寄了一本样刊,同时还发了一封电子邮件给她,告诉她那篇《当“校花”遇上“蛤蟆”》已经见刊,样刊已经寄出,请她注意查收,并继续为我们撰稿。在邮件里我不动声色地只写了这么寥寥数语,我不希望让这个小妮子知道我其实是多么的盼望与她建立密切的合作关系。我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可能是在潜意识里想对她的傲慢报复一下,可又不想失去这么优秀的一位作者吧。

在当期杂志的好稿评选中,这篇《当“校花”遇上“蛤蟆”》被评为了好稿,我可得意了。赶紧上网,想把这个喜讯报告给金芝媛,让她也高兴高兴。一打开信箱,我立即看到了金芝媛的邮件和新投的稿件,我数了数,好家伙,这小妮子竟一口气给我投来了6篇稿子!嘿嘿,怎么样?我说嘛,只要看到了样刊,还怕她再摆臭架子!

正当我自鸣得意之际,主编突然满脸怒色地出现在我的面前。还没等我回过神来,主编已经将手中的一本杂志重重地甩到了我的面前,厉声道:“你自己瞧瞧,你编的那篇东西又出现在这本杂志上!这是怎么回事?”

我赶紧翻开这本与我们定位类似的青春期刊,果然看见那篇《当“校花”遇上“蛤蟆”》一字不差地刊登在上面。“我,我……”面对声色俱厉的主编,我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取消这篇稿件的稿酬和好稿资格,扣除你的一个月奖金!”主编撂下这两句话,头也不回地走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这个金芝媛,居然跟我玩一稿多投,也忒不够意思了吧?我马上给她写了一封邮件,告诉了她这个不幸的消息,末了还含蓄地提示她不该一稿多投,弄得害人害己。

第二天,我收到了金芝媛的回信,打开一看,差点把我的嘴都给气歪了。这个蛮不讲理的小妮子居然说:“当初我投这篇稿件的时候,你又没在回信中告诉我要用,你只说我写得如何如何好,让我多多投稿,我还当你只是鼓励鼓励我呢。所以我就把稿件投给了别处,这个责任应该不在我,所以,稿费和奖金你一个字儿也不能少我!”气得我咬牙切齿地想:今后这妮子的稿件我再也不给她发了!

不过回头冷静地想想,在我给她的第一封邮件中,只顾着吹捧她,的确是没有提醒她这只稿子已经提上去,暂时不要另投之类的话。如此说来,自己也不是没有责任。哎,碰上这样难缠的作者,也真是够受的,我只好自掏腰包付了她的稿费和奖金,弄得我白干了一个月。

4

想把金芝媛投给我的6篇稿件丢进垃圾箱,可是临丢之前,又鬼使神差地打开来看了一遍。这一遍看下来,又实在舍不得丢了。老实说,这小妮子编故事的水平还真不赖,这6篇稿件如果不用也太可惜了。

于是,我就赶紧E-mail给金芝媛,明确告诉她,这6篇稿件我可能都要用,请她在2个月内务必不要再投给其它杂志。很快,回信来了,我满心欢喜地点开来,却仿佛被人兜头泼了一桶冷水。这妮子居然大言不惭地告诉我:“想让我干等2个月?对不起,没门儿。我最多等你两星期,如果届时还没准信儿,请恕小女子过期不候。”见你的鬼去吧!居然有如此傲慢的作者,我气得当时就把她的稿件拖进了垃圾箱。

第二天一早,主编把我们召集起来,说:“为了配合下半年的发行工作,下一期的杂志必须提前半个月出,所以这个月的提稿时间截至到后天。”老天!后天就要提完稿子了?可我才准备了一篇东西啊,这可咋办?!

看到其他编辑们一副临危不乱、胸有成竹的样子,我简直成了热锅上的蚂蚁。赶紧上网给作者们发求救信,希望他们能在两天内发点稿子过来救救急,可结果却叫人万分地失望:作者们回信到是都很及时,但却众口一词地表示,手头没有现成的稿件,两天之内赶出来又有点困难……

惨了惨了,这下我死定了。我绝望地盯着电脑屏幕。突然,我想到了垃圾箱里那6篇稿件,应该还没有清空过。抱着最后一线希望点开垃圾箱,老天保佑!这6只稿件都还在。我赶紧将它们一一复原,并从中挑选了3篇,很快就编好了。

这一次,我可学得谨慎了,在把稿子提上去之前,我又给金芝媛发了一封邮件,希望她换一个署名。因为我们主编的记性特好,我怕他看到“金芝媛”这三个字,会毫不犹豫地枪毙了稿子。

亲爱的读者们,说出来你们也一定会替我感到生气:这个金芝媛,居然在回信中表示:“小女子行不改名坐不改姓,要让我换署名,对不起,NO!”世界上竟然会有这样不懂得灵活变通的人,而这时候的我,却还不得不迁就她,你说可气不可气?

没办法,我只好把三篇署名“金芝媛”的稿件和另一位作者的一篇稿件一起交了上去。果然,不一会儿主编就把我叫进了办公室。我早有心理准备,便作出一副可怜的样子,耷拉着脑袋等着挨训。主编斜了我一眼,口气倒还算可以:“怎么又是这个作者?而且一下子就是三篇?你能保证她这次没有一稿多投吗?”我赶紧说:“上次都怪我没有及时通知她,这次她已经保证过了,只要我及时告诉她,就不会再另投的。”

“唔,稿子倒是写得不错的。不过一期上3篇同一作者的文章有点不太合适,这样吧,这期就上这两篇,还有那篇留到下期用。”听到主编说出这番话,我简直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乌拉,乌拉!我真想对着天空大喊。

5

真是不打不相识。从那以后,我和金芝媛的合作逐渐变得愉快和默契起来,每一期,她都会非常及时地给我发来一两篇稿件,而我也总是会以最快的速度将她的稿件编发上去。但是要我在半个月内给准信和署名决不能改的臭规矩,她却一直没有放弃;而我呢,只要她给我好稿子,这点规矩我也懒得去跟她计较。

金秋十月,杂志社要开笔会了。在填报重点作者的时候,我毫不犹豫地写上了“金芝媛”的名字。本来我还担心她要上课,会不会来不了?没想到这次她却出奇地配合,而且居然第一次称呼我为“陈老师”。她在邮件中说:“陈老师,我知道自己的脾气很臭,老实说有不少编辑跟我打了一次交道后就不再理我了。而您却一直对我那么的包容和大度,不仅不计较我的任性,还帮我发了那么多稿子,所以这次我一定要当面向您表示我的谢意。”

嗬嗬,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不过说实话,我还真想见见我的这位“野蛮”作者。

笔会在西子湖畔的望湖宾馆如期举行。那天,我把自己收拾得精精神神,早早地来到了望湖宾馆。到了那里,居然一个人都还没到,看看时间,才七点一刻,而笔会的报到时间是九点开始。想不到自己竟如此迫切地想见到我那不打不相识的作者,我不禁自嘲般地嘿嘿暗笑。

九点刚过,作者们陆续前来报道。我自告奋勇地坐到签到台前,帮着分发材料。心里却急切地盼望着一个人的出现。

就在我翘首企盼之际,一个浑身充满着青春活力的女孩子出现在宾馆的大门口。哇,好可爱的女生,简直就像是从漫画里走出来的一般,她肯定就是我的“野蛮”作者金芝媛了!我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只见她果然向着签到台走来。

女孩嫣然一笑,拿起笔在签到本上行云流水般地写下了“金芝媛”三个字。我的心快要跳出来了,拿起桌上的会议材料递给她时,我都忘了该说些什么。

“请问陈老师在吗?”金芝媛笑眯眯地问道,那模样可爱至极,居然没有一点“野蛮”的味道。

“呃,那个陈老师?”我结结巴巴地问出这句话,立即在心里臭骂自己:怎么变得这般熊样?那金芝媛问的陈老师,除了我,还会有谁?!

6

本来在笔会期间我是打算每天回家的,可是见到金芝媛后,我却临时改变了主意。不妨跟大家老实坦白,从见到她的第一眼起,我就下定了决心:这个小妮子,我不仅要她的专稿,而且还要她的……。

主编非常善解人意地同意我留下,还把我的房间安排在了与作者们同一层。

晚餐的时候,本来我想趁机和金芝媛聊聊,没想到一走进餐厅,却发现两张桌子一桌全是女宾,一桌全是男宾。这架势,我哪好意思挤到金芝媛的边上去?眼睁睁地看着这绝好的机会溜过,我只能装作若无其事。结果这餐晚饭我吃得索然寡味。

饭后,我躺在自己的房间里,正考虑着该如何采取行动。突然门铃丁冬丁冬地响了起来。我起身打开房门,哇噻!站在外面的竟然是金芝媛!

“陈老师,我可以进来坐坐吗?”金芝媛调皮地歪了歪脑袋,我顿时感觉眼前洒满了青春的光彩。

“请进请进。”我正巴不得呢,赶紧将她让进了屋里。

金芝媛落落大方地坐了下来,瞧她那老练的样子,一点都不像是个中专生。她看着我说:“真没想到您的年纪这么轻,我还以为……”

“以为我是个半老头子?”我开始放松起来,幽默的本性逐渐流露。

“这倒也不是,不过陈老师……”

“你别一口一个陈老师的了,我也就比你大不了几岁,就叫我阿柏吧。”我赶紧打断她。

“可是您给我的印象真的像是长辈,我还以为您至少总有30多岁呢。”

“可你居然敢在长辈面前要求多多,胆子可真是不小呢,你就不担心我不用你的稿子吗?”我彻底恢复了自信,并且开始扭转形势。

“嘻嘻,我对自己的作品有信心嘛!难道这也有错吗?”金芝媛居然做起了鬼脸,毕竟还是个小姑娘。

7

转眼四天过去了,笔会开得很成功,更重要的,是我和金芝媛也成了好朋友。

这四天里,除了参加杂志社组织的所有活动外,我还带金芝媛逛了许多好玩的地方,如河坊街仿古老街、吴山路工艺品夜市、武林路特色女装街等等,金芝媛玩得可开心了。在笔会临近结束的前一天晚上,金芝媛说很想去看看西湖的夜景,于是我就带她来到了湖滨游船码头,我们租了一条小游船,迎着凉爽的夜风,在湖面上荡漾起来。

小船划到湖中央,金芝媛忽然放下了手中的木浆,从随身的小包里掏出一个小纸包,轻轻地塞到了我手里,说:“阿柏,这是你给我发的第一篇文章的稿费和奖金,我知道这笔钱是你自己垫出的,今天我完璧归赵,并就我过去的粗鲁言行正式向你表示歉意。”

我赶紧把那个纸包往金芝媛手里塞回去:“不不不!那次我是有责任的,这是你的劳动所得,不必客气。”

“你不肯拿,就是不原谅我!”金芝媛推托着,死活不肯接回那个纸包。

被我们这么一番推来推去,小船突然猛烈地晃动起来,金芝媛一声惊叫,不由自主地向我扑来。我毫不犹豫地张开双臂,紧紧地揽住了她,在她的耳边轻声说道:“其实你真的不必还我这笔钱。不过要想让我接受你的歉意,其实也不难,只要你今后保证每期给我专稿,并且不再威逼我必须在半个月之内答复你……”

金芝媛从我的怀里直起了身子:“这个简单,我现在就答应你。”

“还有,”我一脸的坏笑:“除了给我专稿,你还得给我一样东西,那就是你的爱。”

“你好贪心!”金芝媛忽然伸出双手向我的腋下袭来。糟糕!我最怕挠痒痒了,她怎么会知道?我招架着,小船顿时又摇晃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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