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村的文化生活是贫瘠的,吱吱啦啦的广播匣子,总是断断续续,有气无力的哼哼着革命歌曲。
那时候,农村一年也看不上几场电影,电影放映队的到来,无疑是这个小山村最热闹的喜事。
大队院里酒肉飘香,放映队员们的待遇,是领导级的。
天还没有黑,银慕早已扯好,汽油发电机哒哒启动,那隆隆的轰鸣声绝不是噪音,而是欢快优美的歌声,汽油的醇香弥漫在放映场,放映场的灯火沸腾了山村的夜晚。这种幸福是那个年代的人无法忘怀的。
大队院不大,银幕前聚集了全村的男女老少,站着看的,一定是村里的小伙子们,他们的目光总是在人群里瞄来瞄去,电影放的是什么,他们不关心,他们的目标是寻找姑娘坐在那里。
“喂,长青:二丫,乔乔,他们坐在那边,你过去吗?““你去吧,那俩丑八怪让给你了,长清心不在焉的说。
”“啧啧,长青,不是哥说你,槐花看上的是城里来的小白脸,天鹅肉你是吃不着了,二丫吗,你就凑活凑活用吧,再说人家对你有意思呢。”滚,半熟,醋意大发的长青火冒三丈。
“好,你能,卫东,槐花他俩在银幕反面,嘻嘻,正亲热呢,去吧,去找她吧,小心挨揍。”
拼子,(民兵连长的儿子小名叫拼子)讨了个没趣,悻悻离去。拼子猫着腰,慢慢地靠近二丫说::“二丫,哥把话给你传到了,长青去找槐花了,二丫不语,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二丫,往那边挪挪,让哥坐在乔乔身边,二丫知趣的起身闪开,拼子坐在乔乔身边,屏住呼吸,眼睛盯着银幕,脚却慢慢的一点点向着乔乔的脚靠近,终于和乔乔的脚亲密接触了,顿时一股电流涌上心头,心马意猿的拼子索性抓住了乔乔的手,轻轻地揉搓着,兴奋的不能自己。
灯亮啦,电影换片子,二丫赶紧扔来一件外套,盖住了四只相互缠绕的手,乔乔投去了感激的目光,二丫笑弯了腰。电影继续,缠绵继续。
看电影,看反面,卫东是头一次,银幕上的影像和正面是一样的,只是字是反的。银幕后面的草垛,就像电影院里的包厢,软软的很舒服。
卫东躺在草垛上,头枕在槐花身腿上,忘情的卿卿我我,卫东热烈的呼吸扑面而来,男人的青春气息,令槐花无法克制,她轻轻抚摸着卫东的脸颊,像婴儿一样把卫东拥在怀里。
露天电影院,是青年人的天堂,电影虽然好看,怎比姑娘诱惑的青春。那时候露天电影院总能传出一个又一个令人啼笑皆非的故事,虽然荒唐,却很盛行。
卫东和槐花相拥着,彼此的气息远比电影更有吸引力。“槐花,你听是什么声音,哗哗的,”“是谁在小便吧,槐花说。”“怎么能随便撒尿呢?”卫东欲起身看个究竟,被槐花一把拉住,”干嘛去,听不出来是女人小便吗?呵呵,“槐花,这男人女人小便能听出来吗?”“笨蛋,傻瓜,女人撒尿哗哗的,男人撒尿嘶嘶的,不懂吗?”
卫东捂着嘴笑了起来,我咋就不懂呢。
槐花说;“毛主席要你们向广大农民兄弟学习,没错吧,农村大有学问。”正当他们聊得起劲的时候,听见有人骂起来,半熟,奶奶个逼的。原来,每逢放电影的时候,总有一些“半吊子”,相约“抠知了”,这些半吊子孩子,像幽灵一样游荡在放映场周围,有的潜伏在黑暗的角落里,发现有女人小便,就上去摸一把,或者抠一下,美名曰,“抠知了”。
卫东异常气愤,奶奶的,你家没有姐妹吗?把这个流氓送公社,吃八大两去。有人用手电照了照,发现那半吊子是长青,有人骂道;“真他娘的,蛤蟆将老鼠,一辈不如一辈。”好在长青的爹娘在村里有权有势,这事就这样不了了之。
第二天傍晚,社员们知道放映队去了邻村,而且换了片子,听说是电影《鸡毛信》。
春天的夜晚凉飕飕的,呼呼的东南风预示着明天不是个好天气,风晕清晰可见,弯弯的小路上看电影的人们,像溃退的部队,扶老携幼,行色匆匆。槐花没去邻村看电影,尽管她非常喜欢《鸡毛信》,她总是担心生病的父亲,在某个她不在的时刻突然离去。
卫东不熟悉这条乡间小路,深一脚,浅一脚,踉踉跄跄走得异常艰难,但他依然非常兴奋,这么热闹的景象,在城里是无法遇见的。他哼着小曲,悠扬的歌声感染了所有人,尖叫声,胡哨声,飘荡在空旷的原野。
邻村的露天电影院,依然重复着昨天的故事。满足的人们,带着电影的余兴往回返。卫东有点闹肚子,一而再,再而三的方便,和回家的人群越来越远。天上已没有了星星,地上也没有了月亮,伸手不见五指,卫东有点紧张,“呦吼吼,卫东大声呼喊着壮胆,呦吼吼,对面发出瘆人回声。卫东加快脚步,不争气的肚子和自己闹着别扭,感觉肠子都要出来啦。
终于,他嗅出了村前那个大炕的腥味,紧张的心情突然放松,脚步却有些发软。他沿着坑边回家,突然,他的脚好像被什么东西用力一拉,就一头栽进了坑里。
卫东的老乡发现卫东迟迟未归,就到村里求民兵帮忙去找,漆黑的田野被嘈杂的脚步惊醒,淅淅沥沥的小雨淹没了焦急的呼唤。
“到大坑那边找找吧,刚才我看见坑边好像有个黑影围着大坑绕圈子,怕是鬼,没敢看。”“
长青:世界上哪有鬼,你心里有鬼吧,卫东的老乡厌恶的数落着长青。”大家用手电往坑里照了照,果然发现卫东躺在坑底一动不动,大家七手八脚的把卫东抬到大队院,喂了点开水,等卫东清醒后各自离开。
第二天,村里流行这样一个故事,昨晚看电影回来的时候,卫东招了“鬼打墙”,前几年坑里水满的时候,淹死一个大姑娘和一个男孩子。大姑娘是自杀的,小男孩就是槐花的弟弟。
那时候槐花的弟弟上四年级,夏末的一个傍晚,放学后的孩子们去坑里洗澡,槐花的弟弟胆大,好胜。他站在坑边,有模有样的朗诵了毛主席语录,“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争取胜利。”
然后捏着鼻子,头朝下,一头栽进水里,水里泛起大片渍泥水花,槐花的弟弟却再也没有浮上来。
从此后,槐花的父亲,常常在坑边哭泣,常常望着坑里出神。据说一年后的忌日,槐花的父亲从水里捞起一个书包。
那年发大水的时候,有人在坑里发现过飘着的钢笔,和书本,当人们去打捞的时候,又没了踪影。还有,看西瓜的老农,在某些特殊的夜晚,总能听到坑里有孩子的哭声。难道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鬼魂存在吗?
第二天,槐花去看卫东,看见卫东脸上,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好像被人掐过,槐花心痛得直流泪,又联想到传说和议论,槐花也觉得卫东招了鬼打墙。
他给卫东煮了几个积攒了多日的鸡蛋,又用吐沫揉了揉卫东淤青的皮肤,据说吐沫能消毒。就径直走进村里仙姑大婶的家里,央求仙姑施法,去除卫东招惹的晦气。
仙姑大婶迈着猫步,扭扭捏捏的来到大队院,用开了光的法眼,瞧了瞧卫东,对槐花说:“妮子,这孩子鬼附身了,叫你爹杀一只公鸡,用鸡血驱鬼,用鸡上贡。
槐花家有一只大红公鸡,神采奕奕,叫声响亮,槐花的父亲不舍得杀,看到女儿哀求的目光,槐花的父亲狠狠心,一只漂亮的公鸡,成了愚昧的祭品。
仙姑用鸡血抹在卫东脸上,上了香,眼睛微闭,双手合十,嘴角蠕动,念念有词,“天灵灵,地灵灵,过路的神仙你听清”.。一阵自言自语,一阵手舞足蹈,一阵妩媚的抚摸,仙姑做完法事,提着鸡,揺着丰硕的屁股,款款而去。
卫东和槐花交往,似乎有某种阻力。受过教育的卫东,不会相信鬼神论的,他清晰的记得,是有双大手把自己拉到坑里,他和槐花同时想到一个人,长青。
动机显而易见,长青喜欢槐花,又托人提过媒,他认为是卫东横刀夺爱,夺取了原本属于他的人,其实槐花也觉得论条件长青较合适,可是她和卫东两情相悦的感觉,让他对长青不肖一顾,对于常青的示好和咄咄逼人的攻势,非常轻蔑厌恶。
这个原本文静,怯懦的姑娘突然间变得勇敢泼辣,她把长青堵在门口,非常严厉的斥责长青:“长青,不要让我看不起你,不要欺负一个外乡人,你赶不走他,堂堂正正的不行吗?一向嚣张的长青,在槐花面前竟然唯唯诺诺,没了脾气。
对于槐花的挑衅,队长很生气,他大声地埋怨着儿子,心里却盘算如何修理一下这不知好歹的丫头。
春天的雨是那样缠绵,细腻。春天的风是那样温柔,婆娑而和谐。春天的原野是那样多情,万般妩媚而不嚣张。在这纯净世界里,在这明媚的阳光下,山水律动,苍天有情。春天的傍晚,有点小冷,卫东,槐花手牵着手,漫步在小河边,岸柳下,花丛中。天公也作美,情景突生变幻,桃花雪不期而至,漫天飞舞,潇潇洒洒,万紫千红之中,巧施淡妆,素净而高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