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中由也笑了起来：“我是要看看你的伤口，你把脸凑过来有什么用。都只说是秀色可餐，难道秀色还可以止血？”月光下，张明的脸庞白皙而清秀，她闭上了双眼，睫毛如同芭比娃娃般细长而略有卷曲，显得十分美丽和安宁。孟中由看着张明的这张脸庞，觉得又是熟悉又是陌生哦，对了，他想起来了几年前在家乡他曾经被张明那一对睁大了眼眶、里面却没有眼珠的样子吓得魂不守舍，而此时，同样是在有月亮的晚上，两人居然已经犹如亲人一样相依为命孟中由不禁由衷感到了世事沧海桑田般的变迁和不可捉摸。
张明听孟中由赞扬自己长得漂亮，非常高兴，她忽然把手放在孟中由的头上说：“中由哥哥，让我摸摸你的脸，好吗？”
“干什么？摔伤的是你，又不是我，而且伤在腿上。”
“不，我要摸摸，你知道我的样子，我却从来没见过你的样子，这不公平。况且我有时候做梦梦见你，只听得见你的声音，你的脸总是被一层毛乎乎的东西挡住。今天让我摸摸你的脸，我就可以在梦里也看得见你了。”张明那柔软而细长的手指轻抚在孟中由的脸庞上，鼻梁上，嘴唇上孟中由心中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特别是当她的手摸在孟中由的双眼上时，微微颤动，轻轻说：“唉，要是我有一双这么好的眼睛，能够马上看见你就好了。”
孟中由安慰她：“那也说不定，等我们赚到许多钱了，再到医院好好检查一下，到时候治好了，你可不能看不起我这个当流浪汉、打工仔的哥哥呀！”
张明笑了笑说：“你唱首歌给我听好吗？我真的好喜欢听你唱歌。”
孟中由本想说太晚了推辞不唱，可他看着张明仰着脸期望的神态，就伸出手拍了拍她的头，秀发如瀑布般倾泄在他的手上，划出一丝丝的凉意。于是，他有感而发，轻轻唱了起来：“穿过你的黑发的我的手穿过你的心情的我的眼如此这般的深情若飘逝转眼成云烟搞不懂为什么沧海会变成桑田牵着我无助的双手的你的手照亮我灰暗的双眼的你的眼如果我们生存的冰冷的世界依然难改变至少我还拥有你化解冰雪的容颜我再不需要他们说的诺言我再不相信他们编的谎言我再不介意人们要的流言我知道我们不懂甜言蜜语
留不住你的身影的我的手留不住你的背影的我的眼如此这般的深情若飘逝转眼成云烟搞不懂为什么沧海会变成桑田穿过你的黑发的我的手”
这时，学校铁门内的传达室电灯一亮，有值班的老头咳了一声，问：“什么人？”
孟中由连忙推了推张明：“快走吧，别让他给逮住了。”但他马上又把张明抓紧说：“不行，里面黑漆漆的，你一个人怎么走？”
张明却听他唱歌听得如痴如醉，似乎有些感动了，哽咽着说：“中由哥哥，你对我真好。可是你忘记了，我眼睛看不见，天黑天亮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这条路我很熟悉，放心吧，绝对没有问题。你也早点回去，再晚就没有车了，一定要注意安全！”
西旺小学的工地建设进展很快，不到半个月时间，校舍已经筑起了大约两人多高。孟中由正为这样的进度暗暗高兴，可是，他没有想到，这个时候居然还会有原来曾在这所学校里教书的老教师们火冒三丈，为了阻止学校的建设而跑过来大吵大闹。
这几个老教师据说都是当年在这里下乡的知青，那些岁月吃了很多苦头不说，就连后来当了民办教师也没拿什么工资。但是他们都毫无怨言，甚至把自己的一点家底都拿到学校派上了用场，直到整个学校因为政策的原因最终关门大吉。他们看到西旺小学重新破土动工之后，就每天到工地上来转转，有的也和孟中由一样买来了相关书籍仔细研读。半个月来，他们的心情从欣喜变为忧虑，因为在他们睿智而细致的眼光里，渐渐发现了工地建筑过程中存在的许多端倪和猫腻，于是他们推选出了一个叫谢一兵的老人为代表，就工程构造、工程材料、施工技术、以及施工工艺与方法等方面的一系列问题向工地指挥部提出了书面考察报告，还措辞严厉地指出“这座看似房屋的物体地基太浅、水泥标号太低、墙群太窄、砖瓦太差以目前的状况看来，根本不适合人类居住”
刘仰如跟他见面时总是面带笑容，礼遇有加，可是谢一兵前脚刚走，刘仰如转身就把那些建议书揉成一团，扔进了废纸篓里。
几天过后，老教师们见工地建设方的各项措施丝毫没有得到改善和任何变化，又情绪激昂地聚集一起，向指挥部讨要说法。刘仰如先是笑着提出给他们补偿一些退休工资之类的福利性建议，顾左右而言他。后来他发现这些老教师们根本不吃这一套，于是也干脆避而不见，开着自己的宝马轿车一轱辘奔到淡阳市去了，而刘义则跟往常一样，天天牌桌取乐，吃喝照旧。
“这些老杂毛，都是摆老资格摆惯了，有事没事都要鸡蛋里挑些刺出来说，要是认真搭理他们，我们可没法活。你可别跟他们一起犯傻！”刘义一边对满腹疑问走进来的孟中由说话，一边抽着烟打牌，满口粗话：“我打的是‘奶子’什么，没听清？就是他二筒！”
“那，他们所反映的问题到底存不存在？”孟中由问。
“怎么可能，完全是无中生有！我们通天建筑公司可是正规得不能再正规的一流建设单位等等，谁的‘三角裤’？我碰！”刘义碰了对门一张三条。
孟中由又问：“这些天我也看了点书，咱们这建筑工程谁是甲方，谁是乙方？”
“当然学校是甲方，我们通天建筑公司是乙方。‘麻子脸’。”他手里拿出一张九筒。
“可是，学校刘校长是你的亲叔叔？”
“你还不够傻呀这有什么，谁规定甲方乙方是亲戚就不能签合同？合同法上说了？你看我爸我结婚合同，本来不是亲戚，签了合同还不都成了亲戚告诉你，我们搞这个工程可是通过正式竞争招标过来的，就算是亲爹亲儿子他也管不着。啊，对了，跟你说这个也没用，因为说了你不懂‘两个麦当劳’。”他偷偷塞出一张八条到牌桌中央，但前、左、右三方都眼明手快，同时倒牌说：“和了！”刘义满脸晦气，把牌一推说：“奶奶的，我就知道这张牌打不得，不过没想到居然还来了个‘通奸’！”
孟中由没有话可说了，因为他确实什么都不懂。可是到了下午，又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几个老教师跑上工地，用激烈的言行阻止工人们继续往上砌房。工人们心知肚明，也不和他们争吵，很多都站在了老教师的立场上，默默退到一旁。阿来更是把砌刀一扔说：“呸，我早就不想砌了！这哪里是在砌房子，分明是在切豆腐！”
刘义听到了消息，把牌一扔，气急败坏地跑到工地上，对工人们喊：“你们干什么？怠工是吧？不想做了可以说一声，耽误了工程的进度，你们赔得起吗？”
那个名叫谢一兵的老教师走了出来，站到工地中央，大声说：“耽误了工程的进度，我们全村男女老少都愿意参加施工，加班赶上，可是，如果亵渎了千万人们的爱心，建成一座豆腐样的房子，这个损失，你们赔得起吗？”刘义哼哼叽叽几声说：“你少在这里胡说八道。”
“我胡说八道？”谢一兵上前一步，拍着胸脯说：“我教书育人几十年，知道的就说，不知道的就不说，这是千古圣贤传下的训示。我来问你，这次省里给咱们西旺小学重建的投资，是不是有一百二十五万？”
刘义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说这个我不太清楚。
“一百二十五万，对于有钱的人来说并不算什么，可是，对于我们西旺村，这可是全村百多个少年儿童能够重新上学读书的曙光！一百二十五万听说现在才开工个把月，就已经花了五十万！五十万元，你看你们都做了些什么？？”他用手一指已经砌好的几堵校舍和教室墙壁说：“这房子，地基有多深？墙壁有多厚？水泥是什么标号？泥浆什么比例我们都为此做了详细的调查考证，先说说基础吧，咱们这是一座四层楼的房屋，按照建筑学原理和建设部门最新出版的《建筑混凝土工程施工大全》，三层楼以上的房屋就要用刚性基础，尽力使基础大放脚与基础材料的刚性角相一致，确保基础底面不产生拉应力，而砖基础必须有大放脚，每一阶梯挑出的长度为砖长的1／4，为了保证基础的强度，底层需要用两皮一收砌筑你们又是怎么做的呢？在灰土结构中，灰土与土的体积比应该为2：8或3：7。灰土每层需铺2225cm，夯层15cm为一步；三层以上以上建筑必须做三步，可你们，你们连一步也没有做足！你们勒脚怎么起的？过梁、圈梁怎么弄的？构造柱、变形缝、沉降缝和防震缝又有哪一点符合标准了？统统都是偷工减料，滥竽充数根据一系列的核查，我们得出的结论是：工地的这些指标远远低于正常范围！我们把这些问题都反映给了你们，希望引起你们的重视，可是，你们却熟视无睹，无动于衷！你们，也许并不是不知道，而是不愿意去整改！你们，把掠夺民脂民膏建立在豆腐渣工程的基础上今天，我一定要你们给个回答，否则，我就站在这里，以我的七尺之躯为咱们的学校奠基！”他站在那里，义愤填膺说话铿锵有力，但是由于过于急躁，咽喉气管被呛了一下，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