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百草,他目光一凛,似乎有刹那的意外之情,但是出口的话却是冷而伤人的,“你来干什么,是想看本少笑话么?”
百草默然,她俯身去收拾少年脚底的酒坛,星河哪里闻过这样浓烈刺鼻的酒气,他小脸泛白,几欲作呕,看到百草进来,他虽然脑子被熏得昏沉沉的,但还是寸步不离的跟在她身后。
流川夜手臂一撩,又抓过一坛玉液美酒,百草自然去夺,流川夜不肯松手,百草不肯放手,两人各不相让,流川夜抬头目光森凉的看向她,“本少和你毫不相干,所以,不要管本少的闲事!”
“你可以痛苦、绝望、愤怒、自暴自弃,但是如果你不振作起来,镜湖山庄真的面临毁于一旦的境地。”
“毁了就毁了,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如果你对山庄一点感情都没有,那你为什么想灌醉自己呢?”
流川夜扭头面朝里,“不管我对这里有没有感情,都和你无关!”
百草将他的头扳过来,目光直视着他,“当然和我无关!你说的没错,我就是来看你笑话的,你不是妄自尊大么,你不是目中无人么,你不是飞扬跋扈么,你现在怎么不嚣张了,有本事你继续嚣张……”
流川夜脸色铁青,随着他愤懑一甩手,百草被大力甩出,床下是凌乱的酒坛,百草连退几步,脚尖一崴,顿时踢翻一个酒坛,汩汩的液体喷薄而出,百草一让,脚底一滑,身子重重的向后栽了个跟头。
星河大惊失色,也顾不得自己头昏脑涨,赶紧上前扶她,却看到她的手臂扎在破碎的瓷器上,鲜血直流,星河这下慌了,急的不知如何是好,顿时眼泪汪汪的看着百草。
流川夜看到她胳膊上的鲜血如匹练般荡开,转瞬****青衫,也自觉下手重了些,他皱了皱眉,身形却不动分毫。
“百草姐姐,我们不要帮这个人了,我们走吧。”星河扶起百草,抹着眼泪要拉她走。
“我哪里是要帮他呢?我不过是想看看他窘迫的样子……”
“百草姐姐,你说谎!”星河眼泪还没有擦干,眼睛红红的看着她,“你跟大哥明明不是这样说的,你说如果看到他孤零零的一个人,你就留下……”
“我就留下看他笑话!”百草快速接口,不让他把话说完。星河见她不承认,抹干眼泪又揉了揉鼻子,索性道,“那现在笑话也看过了,我们走吧!”
星河说着就去拽她,百草身子拗劲,站着不动,声音平直的道,“可是我还没看够。”
“那你想看什么?”星河一时没拉动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用点力,或者该用多大的力,只好这样问了一句。
“偌大的镜湖山庄一夕之间颓败至此,我想看看有人家道衰落以后,何去何从?”
流川夜侧目缓缓的看了她一眼,面无表情道,“滚。”
“我就不滚!”
“本少叫你滚,你听不懂人话么?”
百草上前几步,目光俯视着他,嘴角冷然一笑,“事到如今,你觉得你还是一个少爷么?你觉得还有人把你当少爷么?”
流川夜没有情绪的看她一眼,一字字道,“本少命令你滚!”
百草摊手一笑,“以前你是镜湖山庄的流川少爷,但是现在镜湖山庄已是树倒猢狲散,一切都物是人非,你算什么少爷呢?你的话我爱听就听,不爱听就不听。”
她轻蔑的看他一眼,甩袖走了出去,流川夜看着她决绝离去的背影,他缓缓的眯了一下眼睛,没有多余的表情。
百草并没有离开,她穿梭在栉次邻比的屋宇间,挨个的走过,好不容易穿过正堂,百草径直走进了东面的膳房。
锅碗都是冷的,乌木碗橱里也是空空荡荡,很明显这里至少有几天没有烟火的气息了。百草仍不死心,她东翻西找,最后勉强在底部的嵌橱抽屉里翻出一把米面。
百草将米面用水浸泡了,灶台的匝角处还剩下一些焦黄的青菜,百草摘了菜梗和菜叶,只留下中间青色的一小节。
星河不知道百草想找什么,他见百草翻箱倒柜,他也将膳房里的每一个角落都翻了翻。 百草总算摘出一小把青菜,转身看到星河不知道从哪找出两个土鸡蛋,双手捧着递给她。
百草眼睛亮了一下,少年抿嘴一笑,羞涩的笑容里带着些得意和小小的……欢喜。
黑黢黢的夜色升上来,百草端着一碗素淡的青菜面条从膳房走出来,晶莹柔嫩的面条上还覆了两只金灿灿的煎蛋,星河舔了舔嘴唇,那面条不是给他吃的,那煎蛋不晓得给谁吃。
夜幕低垂,珠帘翠绕的雅间里还没有掌灯,百草用火折子点燃了嵌壁上的雕花铜灯,流川夜靠着床头,在这座已是形单影只的空寂庄院里,本就耳聪目明的少年听觉更是异常敏锐。
很远的距离内,他就听到了少女走进的脚步声,那一刻,他的神色微微动容,而此刻,面对着少女双手捧上的碗筷,他却无动于衷。
星河低头拉了拉衣角,原来那两个煎蛋也不是给他吃的。
僵持片刻,百草将泛着米面香气的碗往他床头的小几上一放,“你爱吃不吃,不吃我拿出去喂狗!”
星河听到这话,他无声的看了看那两个煎蛋,眼神里仿佛生出千百条丝线,每一根丝线都在那蛋上缠出一道不舍的网。
百草将流川夜身边横七竖八的酒坛一一收起,星河也过来帮忙,全部收拾妥当的时候,流川夜还是没有动筷子。
“星河,你大哥声震江湖,你也名气不小,”百草有一下没一下的掸着衣袖,说到这里她故意瞟了一眼坐在床头的少年,“不像有些人,一旦失去外在的庇护,就怏怏弱弱,既不如他年长的人,也不如他年幼的人,真是叫人……瞧不起。”
流川夜抱胸靠着床头,他靴子也不脱,就将两只修长的腿交叉搁在被褥上,百草侧目看他一眼,默然良久,她反剪双手,忽而一笑,“不要说镜湖山庄变成现在这样,就是镜湖山庄完好的时候,你也扛不起大梁,如今还能指望你重振家业?”
屋外的廊角处只洒下一层蒙蒙的月光,往日风灯高悬的辽阔大院沉寂在大片的昏暗中,屋内只有一方闪烁跳动的烛火。
少女俯身上前,目光平视,目中带刺,“老庄主说的对,你比不上颜初,也比不上归云堂堂主,你甚至比不上星河,你就是镜湖山庄的寄生虫,你只能坐享其成,现在镜湖山庄被摧毁,失去依附的寄生虫连自身都难保,又何谈其他呢?流川夜,你这个自以为是的家伙,应该很快就要流落街头了吧,我真希望那一天早点到来!”
星河只是想,既然小姐姐说那人比不上自己,那为什么不把那两个煎蛋给自己吃呢?但是看到小姐姐愤愤的转身离去,他也只好收回缠缠黏黏的目光,跟着走了出去。
镜湖山庄楼阁林立,房屋众多,就近找了两间相邻的下人屋子后,百草解衣就要躺下,却看到星河抱着一床毯子站在门边,表情羞涩的道,“百草姐姐,我怕你晚上一个人睡觉害怕,我来陪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