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躺在地上,毫无动静,百草慢慢的有些心慌,她俯身去扶他,却看到一张苍白的毫无血色的脸,惊的百草脸上也变了色,顿时道,“你怎么了?”
流川夜满头虚汗,连唇色也极尽苍白,他如宝石般明亮的眼眸里光芒黯淡许多,却掩不住一丝若有似无的捉弄和促狭之意,他轻咳一声,有些费力的道,“你……要……走……就……走。”
百草想要扶他起来,用力扶上他的身子却只感到沉甸甸的无处着力,她想着刚刚烈大小姐恣意说的一番话,又想起自己昨夜的冷嘲热讽,想着流川夜虽然骄横了些,但是那样一个含着金汤勺出生的少爷,除了性格张扬不羁,也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在他孤立无援的时候,烈恩雅落井下石,可是自己呢,自己待他又好到哪里去?
这样想着,百草心生歉疚,语声顿时和缓许多,但是不管她说什么,流川少爷声若游丝的只有一句话,“你,要,走,就,走!”
“对不起!我不走了,我保证不走!”
“你不走,本少也不稀罕!”流川夜说完,可能意识到自己语速过快,他别过头,有气无力的咳嗽两声,百草见扶不起他,只好蹲下身子去拉他的胳膊,流川夜这一偏头,脸恰好抵上少女的胸口。
百草耳根一红,但是看着少年虚汗淋漓的样子,心有不忍,也就没有多想。
流川少爷固然年少轻狂,没少做忤逆老庄主的事,但凡老庄主喜欢的事,某少爷一定搞的支离破碎,而老庄主不喜欢的事,某少爷必定会做的尽心尽力。
在老庄主看来,富家公子风流好色,浪荡不羁,做些眠花卧柳的事也不为过,老庄主许可的,某少爷反而失了兴致,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某少爷对男女之事也从最初的毫无念想过渡到懵懵懂懂。
此刻,流川夜无意将脸贴上少女柔软的胸口,少女耳根泛红,少年也耳根发热,他干咳两声,一把推开少女,手一撑地,自己站了起来。
百草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推向一边,她站稳身子,也不恼怒,只是关切的看着少年,“你到底怎么了?”
“要你管!”流川少爷只是凶巴巴的回了一句。百草又想起自己昨夜所说的一番尖锐的话语,越想越觉得自己刻薄,她低了低头,洁白的牙齿轻轻的咬着下嘴唇的一角。
默然片刻,她伸手拉着他的衣角,声音怯弱的道,“流川夜,对不起,我不该那样说你的!其实,你没有我们说的那样难堪,你比我们说的要好很多,有些话希望你不要往心里去!”
少年侧目看她一眼,苍白的唇角勾起一抹细微的弧痕,俄顷,少年身子晃了晃,像是支撑不住的栽倒在床上。
跌下去的那一瞬,少年的指尖又一次快速点过大腿足阳明经处的几处穴位,星河恍惚看到少年的手臂略微震了震,至于是什么动作,却没看仔细。
百草扑上前,却只看到少年虚汗淋漓,以及比先前更加苍白的面容,星河见到这副光景,虽然不情愿留下,但是有些话却只能无奈的咽回肚子里。
屋外阳光灿烂,繁茂的草木在地下投出一片片斑驳的光影,此去镜湖山庄二十余里的北邙坡,鸟鸣山幽,寂无人影,只有一片稀稀疏疏的坟冢纵横而立。
其中独有一座孤坟,坟头杂草不生,坟前丈许都是碧青的草木。
放眼看去,竟像是一片经过悉心打理的园圃,碧青的草木间,站着一位身形伶仃的绯衣青年,他沉默的伫立在坟前。
从日落,到月升。
当黑夜吞没了整片大地,在遥远的星光还没来得及铺展过来,那个凝定不动,仿佛站成一方玉石的绯衣青年,只是轻微的一眨眼,顿时有冰凉的液体滚滚而下,那样古井无波的丹凤眼里忽然泛出无可言喻的伤痛和……思念。
“青柠,我总是祈求上苍,用我的余生换你的十年,如果十年太奢侈,一年也可以,如果一年也是一种奢望,那么,只要你能醒来,我愿意用我的余生换你仅存的一天。”
沉默,而后。
“青柠,我当上归云堂堂主,唯一做的一件事就是剿灭霹雳堂,如今,我终于替你报仇雪恨。”
噤声,而后。
“青柠,你知道想当归云堂堂主有多么的不容易,但我还是当上了,哪怕为此不择手段,哪怕为此付出惨痛的代价!可是,青柠,我要付出怎样的代价,才能换回你的生命,哪怕只是换回一个短暂的昼夜。”
长久的沉默,长久的噤声。
“青柠,我多么想见你一面,即使在梦中也好,这样的要求算不算……太高?”
荒郊野外的孤冢坟垠间,冷风飘散,月影横斜,比月色更淡的是绯衣青年瘦削的背影,比他的肩背更单薄的是那人沙哑的语声,“青柠,我一直祈求,一直祈求,直到在某个昏暗的夜幕里,我看到一个和你穿着同色衣衫的女子,她的背影看上去和你一模一样。”
绯衣青年任由眼泪流淌,“可是仔细看,仔细看,她跟你一点都不像!”
“青柠,我每日每夜的想你,我的心神都已耗尽。”绯衣青年平伸手掌,在朦胧的月光下端视着自己稀薄的掌纹,“青柠,我已撑不过几年……”
沿着荒郊古岭的深色土地一直走过去,不知不觉中走到一处冷清的庄院,绯衣青年伸手扣门,没多久,走来一对相依相扶的中年夫妇,妇人看到青年,憔悴不堪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她伸手拉着青年,“融儿,这么晚了还来看我们吗?赶紧进屋坐吧!”
“秀姨,我刚好路过这里,就顺便来看看。”绯衣青年淡淡婉拒。
“那进屋喝口水再走吧。”说话的男人看上去不过四十来岁的年纪,但是头上的白发几欲盖住黑发。
“不用了,我就是想来看看你们。”绯衣青年从袖口抽出一张银票,塞到妇人的手里,“如果你们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跟我说,如果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头发花白的女人反手抓住他的胳膊,“融儿,你前不久才给了我们许多银两,归云堂的弟子隔三差五的不是给我们送米送柴,就是送吃送喝,我跟你霍叔什么都不缺,这些银子你还是留着别的地方用吧。”
绯衣青年听着,只是重复了一句,“如果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融儿!”中年男人忽的沉声喊了一句,“你对我们很好,连着归云堂的弟子对我们也很好,我跟你秀姨很感激!我们没有别的事,如果有事的话,就是你的事,你也老大不小的人了,你的终身大事……”
“霍叔,堂中还有许多事情等着我处理,我就先走了!”绯衣青年面不改色,说完转身就走。
“陆融止,你给我站住!”中年男人断喝一声,“以前说到这事,你就拿年龄来搪塞,说自己还小,等你行了冠礼,已经是成年人的时候,再说到这事,你哪次不忙?你究竟想逃避到什么时候?”
“霍叔,你知道归云堂人多事杂,我确实很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