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上隐谷，天色已经暗了下来。百里衍之一路上并不说话，只皱着眉头。
月清浅便也不说话，只是看着百里衍之紧紧锁着的眉头。究竟是什么，让师父这般烦恼。她不知道，只因为那小小的浮光镜。她的命运，已是有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她在乎的，只是他的师父，那一个动作，那一皱眉……
踏进水空阁的小院，百里衍之淡淡一挥袖。点点微弱的星光袭上月清浅的面颊，月清浅却浑然不觉。只是，怎么忽然这样困？！
月清浅打了个哈欠，上眼皮下眼皮在打架了。百里衍之这才勉强勾唇一笑，温和道：“浅浅困了，快去睡吧。”
月清浅点点头，迷迷糊糊往屋子里走。却又忽的回过头来，打起精神望着百里衍之。“师父，今日那东西，究竟是不是镜子呀？”其实，她只是奇怪。
如果不是镜子，为何按照镜子的形制打造呢？如果那是镜子，又为何什么也照不出来呢？
百里衍之一怔，顿了顿，忽而笑道：“那自然不是镜子了，快去睡吧有什么事明日再说。”浅浅，你还好好的，那是不是镜子，又有什么意义呢？
噢……本来还想问问那是什么呢。不过，月清浅还是乖乖关上门，进屋去睡觉。明天再问，也不迟嘛。
现在，还是好好睡觉吧。真的真的，好！困！啊！倒在小床上，月清浅抱着被子就睡过去了。
过了半刻，百里衍之才闪身进来。脱下月清浅的鞋子，扯开来锦被，细细盖好。立在屋中，静静的看着月清浅的睡颜。百里衍之忽然觉得，世间再无更好看的事物了。
掖好被角，才轻手轻脚地出了屋子。百里衍之进了自己的竹屋，端坐在屋中。
拿出小炉，烧好炭火。取茶，煮水。每一个动作，都完美的不可挑剔。可在他身上，却察不出半分做作，仿佛这些动作，天生便属于他一般。
“还不出来吗？从阴司跟到这里，不出来喝杯好茶？”百里衍之淡淡为自己倒一杯热茶，白玉杯中莹莹碧水，暗香浮动。
白纱帐中，有流光闪过。水色绸裳，环佩叮咚。女子迈着小步，盈盈与他对坐。
百里衍之手中动作微顿，抬眼道：“是你？”却也只是微一抬眼，复又淡淡抿一口杯中之茶，不再多言。
淳于素居然不恼，只是娇笑着，媚眼如丝。芊芊玉手，为自己倒一杯茶，缓缓品着。
她，不急。
百里衍之放下指间玉杯，复有取水烹茶。“弱水元君来我上隐谷，究竟所为何事？莫不是，只来此讨杯茶喝？”他上隐谷与弱水湖一向并无交集，自认他与淳于素平日里更是少有来往。
听到百里衍之唤她弱水元君，淳于素还是忍不住握紧了手中的白玉杯。
从来都是，从来都是如此疏离！
掩下眉间戾气，淳于素娇媚一笑，喝干杯中之茶，也不看百里衍之，只一字一句道：“阴司有浮生镜，可断定人前世今生。”执起桌上紫砂壶，又为自己倒一杯茶水。
百里衍之神色一凛，煮茶的一双手，微微颤了颤，沉声道：“你可知，本君最讨厌别人跟踪？”
“哦？”淳于素嘴边勾起一丝狡诘的箫，眉眼横波看着百里衍之道，“我可不后悔跟踪你，若不跟踪你，我又怎能得知天界第一大公无私的上隐神君，竟也枉顾天规呢？”
百里衍之低头煮茶，淡淡道：“浅浅不是那个时……”
“不是？！”淳于素眼露精光，声色一凛打断了他，取出袖间的《往生录》，“那你看看这个吧！”
百里衍之一扫桌上的《往生录》，眉间骤然凌厉。“弱水元君你好大的胆子！居然私盗阴司《往生录》！”若是被公良瑾察觉，那阴司与天界便再无可能交好！
百里衍之声色凌厉，竟让淳于素心中咯噔一声。却还强自镇定，笑道：“你看了，再责罚我不迟。”百里衍之看她一眼，执起桌上《往生录》。
一页……再一页……又一页……
一本原就不厚的《往生录》，眼见就到了末页。
淳于素静坐在一旁，抿着杯中之茶，笑看着百里衍之一页一页的翻着《往生录》。
那本书，她已经翻遍了。
哼！淳于素在心中大笑着，这次看他还有何话说！百里衍之，我说过，终有一天你会是我的。
《往生录》终是到了最后一页，百里衍之呆坐在那里。最后一页了，可是……
《往生录》中，却没有那三个字——月清浅。墨染，骗了他。
不！怎么会？怎么可以？
百里衍之心中大骇，他不信！浅浅……浅浅怎么会是？不！绝对不是！
看到百里衍之面上的惊惧，淳于素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现在，她还有没有资格坐在这里？还有没有资格，和他百里衍之讨一杯茶喝？
“怎么样？上隐神君。”淳于素抿一口茶，眼中得意的笑，如何都是掩不去的。“现在，你是不是应该带着你的小徒弟，去面见天君呢？”
百里衍之手中的《往生录》啪地一声掉在了紫檀木桌上，小炉中的水沸了，咕嘟咕嘟地直往外冒着。
他，不信！
没有又如何，没有也不能代表浅浅是在那个时候转世投胎的。左侧锁骨上的蝶印，一阵一阵疼着。百里衍之脑中只有两个字——不信！
“就算没有，又能代表什么呢？”百里衍之听见自己这样说，那声音有些沙哑。
“你！”淳于素啪一声搁下白玉杯，杯中的水溅了一地。“好！”淳于素大笑着道。“很好！”
“在你这里不代表什么。那么，在天君那里呢？它可代表了什么？！”淳于素狂笑着，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淳于素！”百里衍之喝道。
“百里衍之！”淳于素再不顾地位尊卑，再不顾平日形象，她狂啸着。现在，她不是什么弱水元君！她只是一个，为爱所困的女人！
“你为什么这样护着她？！为什么？！为什么？！”淳于素霍然站了起来，发颤的声音几乎是带了哭腔。“你说啊！”她举起同样发颤的手，指着他。
百里衍之端坐着，不说话。
为什么？
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他只知道，他不想让她受到伤害。
不论，是何原因。
哈哈哈！淳于素仰天大笑起来，眼眶中，却滑下一行泪来，肆虐在那精致的脸上。“百里衍之。”仿佛用尽了所有力气，淳于素颤着指尖，问他：“你，是不是爱上她了？”
“我没有！”百里衍之几乎是吼出来的。他没有！他保护她，只是因为她是他最小的徒弟！
只是因为，她的爹娘，曾经有恩于……
百里衍之默默的告诉自己，他没有。只是因为这些，因为这些……
百里衍之的吼声，让淳于素愣了愣。没有？呵呵，淳于素笑了。他说他没有，他只当她是傻子吗？若是真的没有，他会有如此强烈的反应？他会拼命护它周全？
“好。这可是你说的。”淳于素平静下来，复又娇笑着。
俯身执起桌上的白玉杯，饮尽杯中茶水。“那，你就不要跟来！”
流光飞舞着，淳于素笑着消失在了竹屋之中。一同消失的，还有桌上那本《往生录》……
百里衍之有些怔怔地坐在那里。他明明知道淳于素要去做什么。
可是，他为什么挪不动脚步？
为什么……不去拦她？
为什么？为什么？
一拂袖，红泥小炉滚落在地上。炭火、沸水撒了一地，微微冒着青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