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魔境交界处·碧落山
上穷碧落下黄泉。
这里,便是那传闻中可达仙境的碧落山。
然而,事实呢?
人间与魔界的交界地,了无人烟,毫无生气。
一年前,这里多了座客栈,名为“轮回间。”
客栈的老板,是个看似十一岁的小孩子。
客栈里房梁、地面、家具、陈设……一应全是灵气充足的棂木,因为,这里并不是为活着的人准备的。
碧落山,本是个桃园小镇一般的存在。
万年前,仙魔两界大战,魔界频频袭扰人间。
而这里,便是魔界于人间的入口。这里的人们,自是最先遭到屠戮。
碧落镇上的村民,不论老幼男女,魔军不愿留下一个活口。
而这间客栈的老板,这个两年前只十岁的孩子,当年便是这碧落镇上的一名小婴儿。
那是个充满不安气氛的下午,整个小镇上阴风瑟瑟。
原是漫山桃花的碧落山,灼灼桃花,瞬间枯萎,化为飞灰。
也便是在那个下午,魔军大举入侵人界。首先,便要踏平了碧落山,血洗这个小镇。
山上本有个婆罗洞,传闻是婆罗老祖得道之地。乃是仙家道场,神圣不可侵犯。
可是,从没有人知道。原来,魔界于人界的出口,便隐藏在那婆罗洞中。
那个下午,血色残阳收敛了最后一丝光芒。大批的魔军从那洞中涌出,开始了漫长而短暂的屠杀。
血色,整个小镇上都是血色。没有一点点空隙,只有血,红色的血……
他只是个小婴儿罢了,他的娘亲将他藏在了地窖里。
不知为什么,在那一场屠杀里,他表现得异常安静,没有发出过任何一丝一毫的声音。
以至于,当百里城来到这里时,只差一点儿,便没有发觉他。
在以后漫长的噩梦之中,他也曾回忆过,却也不知道当时究竟是什么给了他安静的勇气。
终于,他得救了。
他拜入了上隐谷上隐神君百里城门下,成为了上隐神君百里城的第六个关门弟子。
他有了师傅,有了五位师兄。有了朋友,有了术法……
可是,他却没有了曾经最亲最亲的人。为此,他的情绪一度很低落。
直到有一天,他的师傅告诉他说:“生老病死、六道轮回,世间万物因缘际会,皆有定数。”
“碧落镇里的人们,已到了即定的寿数,不可强求。”
“而你还活着,成为碧落镇的独脉,这也是定数。”
“你,明白吗?”
明白吗?
那时候,他不明白。
他不管什么因果轮回,他只想要他的朋友、他的亲人,回来。
回来……
永远陪着他,永远不要离开他。
除此之外,他什么都不管,都不顾……
他放纵自己,沉浸在悲痛之中不可自拔。整日以泪洗面,浑浑噩噩。
以至于与师兄们一起学习,却落差了七千年还不止。
七千年,他终于懂了,明白了,彻悟了……
他已领悟,逝者如斯夫。已经逝去的,再也回不来了。
而他能做的,就只能守护眼前存在的。他的师傅,师兄……哦,对了!
现在,还有他的小师妹。
趴在柜台上的柒九,已是个看起来十四岁的少年了。却还像个小孩子一般,想起他那小师妹的样子,就傻呆呆的笑了起来。
碧落镇枉死的人们,已是成了孤魂野鬼,是不可以入阴司投胎转世的。
可惜,他连一幅完整的尸骨都找不完全。
可怜那些游魂们,魂魄根本没有安身之所。
只能在镇上四处游荡,孱弱一些的魂体,经历万年时光,早已烟消云散了。
柒九用了一年的时间,将碧落山就此封印。
并将碧落镇变成了一座枉死城,里面生活的村民,都是万年前,那场不知是天灾还是人祸中死去的游魂们。
那样多的熟悉的面孔,和蔼的孙老伯,总是喜欢背着个大葫芦,到“轮回间”来打他酿的桃花酒喝。
他的娘亲还在家中,笑着与几位婶婶们纺着布;爹正在地头间拔草,看看园子中菜得长势……
叮……叮……叮……
一阵极其细微的声响,打扰了柒九的幻境。
“师傅……”柒九低喃一声,已不见了踪影。
随着那细如流水的声响传遍八荒九州,百里城睁开双眼,道:“来了。”
松澜刚要起身,百里城却转身道:“你便坐下,论起辈分,你可是师兄。”
松澜只好硬着头皮坐下,心下暗暗道,越发捉摸不透师傅的心思了。
涟水亭中五色华光齐齐闪过,弟子五个同时赶到了久违的上隐谷。
五人齐齐一拜,道:“参见师尊。”
转而相视一笑,朝着松澜拜道:“拜见师兄。”
松澜汗颜,以往师兄弟之间礼数,师尊总是不在场的便蒙混忽略了。
如今,师尊明明在,这帮混小子怎么和他客气起来了!
僵硬着笑了笑,松澜起身,摆摆手道:“我们师兄弟之间,不必多礼。”
往后再跟你们算账,出去历练了几年,越发顽皮了!
流光早已笑得合不拢嘴,以往松澜总是板着个脸。这次师尊面前,还不让他原形毕露。
哈哈!
抬眼,却见潋滟、蘼芜青也正笑得欢快。而蘼芜青眉眼间尽是女儿姿态,流光不自觉便悄然躲在了疏竹身后。
疏竹见流光不停地往自己身后缩手缩脚的,又看他躲躲闪闪瞅着潋滟、蘼芜青二人,心下便也了然。
不由得,便想起了诸多往事。
当年师尊在那场战火之后,一天之间,同时收了他们六人做弟子。
当时除过小六,都只四五岁年纪,哪能辨得清男女美丑。
不成想,八岁那年,流光出谷入世历练。这一去,便是十年光阴。
十八岁之时,流光风流之名渐盛。
千杯风流,熠熠毓光。这藏尾短诗,竟已传入了上隐谷弟子口中。
师尊素来冷清惯了,只要不是何伤天害理之事,倒也随他去了。
回谷之时,师尊便许蘼芜青往谷口迎他。
那时,芜青做女子装扮。其中曲折,不须多言。
哪曾想,这小子见人家女子着装,又是十年光阴相隔。眉眼都长开了,愣是没认出来,便出言相戏。
这几番言语,便闯下祸来。
潋滟而后赶到,因着蘼芜青亲如,听得流光出言不逊。出手,便打了起来。
这么一闹腾,终是惊动了师尊。
当日,师尊虽只判了他断思崖思过十年。但,蘼芜青喜着女装,着实让他震惊。
这已过了万年,西边那大泽沧海桑田已好几回了。这不,流光还是难以放下。
百里城见昔日绕膝小儿,都已长成如今这般能独当一面的男子汉。
顿时,便生了白驹过隙、沧海桑田之感。
“上隐谷的好弟子,这些年,苦了你们。”
流光、疏竹、紫阑、眉珊四人,皆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师尊,这是怎么了?
只有松澜,瞥见那道白玉箫上的痕迹,在百里城指尖,淡去了。
“师尊”,松澜笑着道,“弟子们,不苦。”
流光几人虽不知为何,却也笑着道:“弟子们,不苦。”
这几句话,是发自他们肺腑的。
当年,若不是师尊搭救,教他们仙术,助他们位列仙班。
又怎会有今日的“上隐六杰”呢?
百里城点头,只作一句:
“以后,万事都有为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