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上隐谷已有月余,月清浅只觉一别经年。
柒九已长成独当一面的少年,而她,似乎依旧是负累。百里衍之觉着有愧于月清浅,提议往八荒周游,而今便是启程之日。
“咯吱咯吱……”
挠门声?月清浅囧,六师兄倒还是这般调皮。
“门没锁,师兄你自己进来吧,都多大了还这般……”
月清浅嘴上说着,依旧往门边而去,却猛地怔住。一只通体毛色乌黑的黑猫正在门框边磨爪子,好似累了,便仰躺着晒太阳。
“小…小乌?”月清浅颤抖着手,上前将猫儿抱在怀中,“是你吗,小乌?”
一瞬光华刺眼,月清浅猛地被人紧紧抱住,她只觉得,抱住她的人,每一寸感官都在战栗。
“主人……”
冰凉的触感,月清浅颈间一颤。他,哭了?犹豫半刻,月清浅一瞬不瞬轻轻抚着咪小乌的背。当年的小猫咪,如今已经能保护她了……
咪小乌渐渐平复,月清浅便拉着他坐下,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唯一能让她熟悉的,是娃娃脸上那碧玉般的眸子,一如当年清澈。
“这个……”月清浅看着身量比她不知高了多少的少年有些囧,“你都这般大了,便不好再唤你小乌。不如……不如你随我了家姓,唤作月琰可好?”
琰,美玉,便如他的眸子。
“谢主人赐名!”月琰起身便要跪下,月清浅大惊忙将他扶起。
“你我同甘共苦,虽十余年未见,当初爹娘离去却是你陪在我身边,我视你为亲人,你可千万别这么见外叫我主人了!以后,便如瑾哥哥一般,叫我阿沚吧。”
“姑姑!!!”月清浅这边话音刚落,便被来人扑了个满怀。团子般的小脸撞入眼帘,心间却是一阵释然。“雪…雪簌啊,又胖了不少啊!”捏了捏软软的脸颊,月清浅心中一阵暖意。
真好,花未开全月未圆,一切还能待到圆满。
“这位是……”一旁的月琰有些怨念的开口。
趴在月清浅怀里的雪团子却先转过身来,甜甜的向他一笑,眉眼在晨光中氤氲:“小哥哥,我叫雪簌,姑姑叫我雪球,你呢…可以叫我簌簌!
“簌…簌簌。”月琰低头小声,却是红了脸。
雪簌眉眼弯弯,回身拉着月琰的袖子,声音软糯:“带我去玩,小哥哥!”
一溜烟,两人便出了门,月清浅只得把自己随身的传音螺给了月琰,独自往上隐殿正殿寻百里衍之。
恍惚皆与初时一般,却又有难以言明的不同。百里衍之依旧简单交代松澜,便与月清浅启程。上坟后,去了几位仙面位执掌处做客。
北野封河、百里月、东离华、连木无香、司川几人处皆去了,且小住了几日。唯独未涉足,甚至从未提起,弱水湖淳于素。其余几人也是闭口不谈,月清浅便也作罢。
且几人除百里月外皆热情的让她心里直发毛,便早早拉着师父溜了,只在无香处逗留稍久些。
此刻呢,他们正在竹筏缓溪,逆流而上。
此溪名染尘,尽头乃桃花源。
“拉住我的手。”
月清浅呆了呆,顺从的伸出手去。恍惚间忆起断崖风雪,一切都如梦。
桥上等了两个人,司命陶醉,他的妻子顾青衣。
百里衍之被陶醉拉去下棋,月清浅则糊里糊涂的跟着青衣往桃林深处而去。
这里的确为桃花源,名不虚传。每个人见了他们都热情的问候,青衣也一并笑着作答。每个人面上的笑容诚挚,不见一丝做作矫饰。
“清浅?”
月清浅抬头,亦步趋步跟了上去,坐在桃花树发呆。
顾青衣叹了口气。
“姐姐问你个问题?”
月清浅点点头:“顾姐姐你问吧。”
“清浅,你……是不是爱上你师父了?”
“顾…顾姐姐你别说笑了,我怎么会……”月清浅转瞬便慌不择路,这是她最大的秘密。她方才只是在想,若顾姐姐和司命能在一起,那……
顾青衣握住她颤抖的手,叹息似的道:“清浅别怕,姐姐会帮你保守这个秘密。”
“只是……清浅,上隐神君与陶醉,终是不同的。”
像是被针刺到,月清浅猛地抬起头,泪痕布满脸颊。
“清浅……”顾青衣抱了抱她,语气却是郑重,“司命本就八荒周游,行踪不定,而上隐神君百里衍之却必须镇守地面位,只能与天族上神一脉联姻,以保神力纯净,三界安定。你,明白吗?”
月清浅呆呆的,她……明白吗?是啊,她都明白。她爱百里衍之,她的师父,有悖伦常。
自百里衍之在断崖上向她伸出手那一刻起,他注定是她的劫。
顾青衣拭去她满脸的泪水,当陶醉告诉她时,她还有些疑惑。现下,一切都在眼前。此刻,顾青衣只觉与她何其相似,却又何其幸运。
她遇见的,爱上的,只是司命。
看着月清浅羸弱的靠在桃花树下,殷红的桃花划过她苍白的面颊,好似一滴血泪。
“当年初遇陶醉,我十五岁,只是画舫杂工。他偶然路过画舫,听见我哼唱的《绿衣》。”
顾青衣也靠在桃花树下,看漫天花落。
“他走进画舫,找到我,问我愿不愿意跟他走。那时候我还没有爱上他,只是画舫上生计太难,我只是个孤儿,举目无亲。他是光,而我只是丑陋的飞蛾。”
“他为我赎了身,我陪他浪迹三年,不计生死的救了他五次。每一次,都被他一顿臭骂。那时候我知道,他喜欢我。我等他亲口告诉我,等了两年。”
“两年后,我亲口问他。他说,他不是凡人,他是司命,若娶了我,我有性命之忧。我那时心想司命又如何,我为他不计生死他又不是看不到!心里一急,便亲了他,哭着说要他负责!”
“二十岁,我嫁给他。他为我不再漂泊,将家安在了这桃源之中。”
月清浅不禁莞尔,原来当年顾姐姐也是个性情中人啊!只是三年浪迹,顾姐姐又是个凡人,其中苦楚只怕不为外人知。
“清浅,我是凡人,总有一死,来世为人为物还不得而知啊。他说等我,而我只在乎今生今世。”
顾青衣终是不愿骗她:“好姑娘,我便实话对你说吧。此次,是陶醉劝我让你离开你师父。”
月清浅愣住,下意识的反驳:“为什么?!”
“因你命格一片空白,而百里衍之的生死劫,亦可能因你而起。”
顾青衣知道这句话对于月清浅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见她瞬间惨白的脸色,终是不忍再多说什么。
过了许久,月清浅好似才回过神来。
“谢谢你顾姐姐,容我几天时间,与师父告别。”
站起身来一个趔趄,月清浅行尸走肉一般往桃林外而去。所过之处,满地桃花成烬。
“清浅!”
顿住脚步,月清浅微微回头。
“你能长大的,对吗?”
心中一阵钝痛,月清浅没作答,只站在原地。
是,她能长大。她只是想在他身边,做他的小徒弟。所以她不长大,永远是初见他的样子。
桃花殷红,旋转着将她包裹。流光飒飒间沉紫色长发飘飞,月清浅在零落的花瓣中睁开眼睛。
初见百里衍之她七岁,而后修炼七年,囚禁七年。如今,她二十一岁。
发丝已从浅紫变得紫罗兰一般深沉,长及脚踝。包子脸早已不见踪影,清浅的眉眼,薄唇淡淡。
明明是极美的眉眼,偏生脸色苍白的如雪山冷月,只左眼眉尾的蝶印无甚变化。
月清浅抚了抚长发,桃花瓣纷纷零落。
“这样,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