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K建筑师事务所的第一单生意是帮人翻新一间旧宅，及设计整个花园。
柯育甄和许家甯一起到大宅看过。
其实严格来说，那间大屋也不算旧，但是，没有人会喜欢别人留下的痕迹，所以，重新装修才会显得必要，因为地方实在太大，所以，这也是一项大工程。不过，难得的是，客户并不在乎时间，也不在乎会用多少钱，只要设计能让他满意，一切都可以慢慢来。
柯育甄对这位慷慨的长辈保证：“我们一定会将这间屋子当作是自己的来处理。”
许家甯微笑：如果是她自己的屋子，她不会想要太多的装饰。
屋子的新主人离开以后，柯育甄和许家甯漫步参观整间屋子。
许家甯随手拿着相机，她拍下的第一张照片是一朵开着的花。
柯育甄看到她的举动，笑着说：“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是来观赏花草树木。”
许家甯微笑：“我是有这个打算。”
她又说：“这间屋子看来保养得不错，而且并没有颓废的感觉。”
“你说得对。原屋主对这间屋子很有感情，隔几年就会维修一次。”
“为什么会舍得放弃这样的记忆？”
“他不在了。”
“对不起。真可惜。”
“我也是听说的。原屋主离异后再娶，他们没有小孩，平时只有他们夫妇二人在这里住，他的太太早他而去。他和前度所生的儿女对这个地方并没有留恋，而且人数众多，卖了比较容易解决问题。”
几句话就可以简单的描绘出一个人的一生。
“我想着整体结构是不会改变的了，在装饰上花心思。你觉得呢？”
许家甯点点头：“其实我很喜欢这样的设计风格。”不过每个人的喜好都不一样，客人的要求最大，先问清楚客人的需求和用途，这样就容易处理了
“客人的风格我详细的咨询过了，不过还是再确认比较好，不然装修好以后又要重来，那就不好了。”
许家甯笑说：“极少碰到装修一次就肯点头通过的客人，碰到这样的客户我会很感激。”除非真的是资金有限，否则这种客户说没有就没有。
有些人要求比较高，想法也很多，稍有不合意的地方，可能会推翻全盘来过。之前的事务所，试过花了三年时间去建造一间别墅，建筑师都想哭了，客人还不肯收货。
“不怕，我们也有时间。”一切可以慢慢来。
她转头望向正在向水池里的金鱼摇手说“Hello”的许家甯：“你对事务所有什么期待？”
许家甯想了一下，她笑道：“我可能是个不喜欢生意太好的合伙人。”
柯育甄点头：“我也是这样想的。”她已经忙了很多年，以后的时间，她想过得轻松些，所以，事务所的生意肯定不会太好，不过，也要可以维持并且不能亏损。想要达到这个结果，她得花点心思。
“不过，我有种预感，我们的生意会好到让我们头痛。”
许家甯看着她，有点不解。
“好歹我们也是实力派，别人还不慕名而来吗？”
柯育甄一点也没有大言不惭的意思，她对于这一点还是很自信的。
许家甯看看四周，一切还是保持着原样，一点也不像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人居住的样子，屋子内的摆设也很干净整齐，所有的物品还留在原来的位置。
她有点意外。
柯育甄看出了她的疑问，解释道：“原屋主的后人并没有回来过，他们委托律师全权负责。原来的管家夫妇也还在此地照看。”
“是刚才和我们打招呼的两位吗？”
“是他们。”
许家甯点点心，看得出来，他们对这间屋子也很有感情。
“他们准备新屋主请人过来看管后再离开。不过，他们现在不会离开了。”
“继续看管吗？”
“是的。这么有情有义的人现在已经很少见了。所以新屋主聘请了他们。他们不肯收薪水。”
许家甯看着屋子的花式窗户，她伸出手去抚摸窗户上的玫瑰花。窗户是铁做的，有些地方已经发亮，看来也颇有历史。
柯育甄笑道：“我也很喜欢这里，有那么一刹那我几乎想跟新屋主说把这间屋子让给我吧。”
许家甯笑道：“这么大，说话会有回音吧。”
“我一直想要感受一下小说里描写的钟鸣鼎食之家。”
“你准备将那个钟放到哪里？”
“餐厅的中央，每次开饭之前，由我来敲响这个钟。”
“我去看看什么地方有适合这样典雅环境的钟。”
“这个主意不错。怀旧是种永恒不变的潮流。”
许家甯不置可否，只是有时候，有些事。
柯育甄突然问她：“如果可以回到过去，你想回到哪里？”
许家甯不假思索的说：“六岁的时候。”
那一年，她的外公尚未离世，那个每个人都说他严肃的老人每个黄昏都拉着她的手在屋外的道路走一圈。春天，樱花纷纷扬扬，拂了一身还满。
外公会跟她说很多故事，有时他放开手让她自己到处奔跑，他在一旁笑咪咪的看着。她永远不会忘记那些场景。
有次，她伸手去抓在眼前飘落的花瓣，张开手，几片花瓣躺在她的掌心。她数了一下，一共三片花瓣。她放开那三片花瓣用双手继续抓，这一次，多了几瓣。她还想继续抓，发觉花瓣实在太多了，怎么抓都只能抓到有限的几片。
外公对她说：在樱花树下抓到三片花瓣，心愿就能够实现。
那时候的她，仍然不太懂什么是心愿，不过，当外公问她要许什么愿望时，她很认真的对外公说：“我要外公一百岁。”
外公听了，呵呵的笑。
第二年，他就走了，那一年，他还不到六十岁。
后来，她再没有许过心愿，因为，无论许下什么愿望，都换不回外公牵着她的手一起漫步的时刻。每次见到樱花纷飞，她都沉默。也许当年年纪尚小，她不懂得悲伤，但是，后来，她懂了。
柯育甄说：“我说的过去，是指某个朝代。”
许家甯摇摇头：“我只喜欢这个年代。”
“如果可以选择，我想回到唐代。国富民强，开元盛世，无论是精神还是物质，都是值得骄傲的朝代。”
但是不久之后的一场****，这个朝代便风雨飘摇，再没有重现过盛世，和历史上的所有朝代一样，最终走到了灭亡。
“我始终找不到理由不喜欢现在，我没有办法想像那些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日子应该怎样过才会有意义。”那些年代，对现在的她来说，什么都没有，而且女子的命运，完全无法自己主宰，这才是最恐怖的事。
“有一个你喜欢的人，整天吟诗作对，不必为五斗米折腰，没有污染，没有烦恼。”
“我情愿对着一屋子的电器烦恼。”
柯育甄笑她：“许家甯你一点都不浪漫。”
浪漫是什么？许家甯不知道，但是，生活的便利对她而言最重要不过。
许家甯记得在国外读书的年代她过了一天没有电的日子，那还要是夏天，在公寓里待了一下子，实在受不了了，她只能跑回学校图书馆避难，一直到图书馆关门才回公寓。
这种记忆真是没齿不忘。她吃不了苦，或者说，一点点苦都不想吃。
“我在想，像莫奈的花园那样自由生长，你觉得怎么样？”
“那需要很长的时间才看得到成效。”
“生命恣意成长，感觉真好。”
“也不是所有的人都可以接受的。”
“例如你。”
许家甯承认，她习惯了规律的事物。换言之，她是制度下的模板，虽然，曾经也试过没有循规蹈矩，但那是绝无仅有的事。
她们在屋内慢慢的走，慢慢的浏览着一桌一椅，屋内布置得很温馨，每一个摆设都恰到好处。看来原屋主不仅是个懂得享受的人，而且品味不凡。
“这里的布置，一直维持着女主人喜欢的模样。”
许家甯点点头：“可以想象得出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不用想象了。”
柯育甄指着一个地方，许家甯顺着她的手指看过来，不远的地方，摆着一个相框，相片里有两个人，看样子是这间屋子原来的男女主人。
女主人看起来年轻许多，但是，两个人给她们的感觉，只有般配。
这时，管家走了过来。她看到两位建筑师都在看着一张相片，有点唏嘘的说：“这个迟些时候也要收起来了吧。”她有点不舍得的样子，也看着那张相片。在新屋主来参观房子的日子也没有把旧屋主的相片收起来，看来，她对旧屋主的感情也很深。
柯育甄轻声的说：“还没有确定动工的日子，还可以放一阵子。”
管家看着相片，笑得有点惆怅：“那么相爱的两个人，相处的时间也不过几年，真是造化弄人。”
许家甯柔声说道：“但是他们在一起的日子，每一天都是好时光。”
管家凝视着她，感激的说：“你说得对。而且，他们现在已经永远不需要分开了。”
相片里的人面带笑容，温柔的看着她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