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孽啊，”只听母亲叹息道，“大过年的，连一餐饭都吃不上！”
梁仲轩一时犹如五雷轰顶：这个大年夜，小赵居然会揭不开锅？这怎么可能呢？于是，他这样说道：“妈，你是说，今天晚上，小赵根本就没煮饭——”
“煮什么饭啊，”母亲接过他的话，“你想想看，要是只为了尝一下，怎么会舀那么多饭，夹那么多菜！作孽啊，阿豹总是把别人的话当耳边风，现在坐牢去了，留下这娘俩——”
仲轩将刚才的一幕幕在心间回放了一下，觉得母亲所说的，的确很有道理；而一向自以为是的自己，所缺的正是人情世故、洞悉人心的火候！更让人折服的是，尽管觉察到小赵在说谎，母亲仍是给足了她面子。
再聊了一阵子之后，仲轩离开母亲，到外面去。
经过阿豹家门口时，那大门紧闭着。
十多分钟后，仲轩来到小街西北侧的郊野上。夜色笼罩下的大地，树木依旧、杂草丛生，而曾经在这一带砍柴火的阿豹，如今却只能在大牢里，回想着昔日的风雨人生了；而他的老婆孩子，甚至连一餐年夜饭都煮不起！
触景生情，想到这里，“唉——”的一声，仲轩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这个大年夜，风不算大，吹在身上也没有多少寒冷的感觉；脚下的野草，似乎已闻到春的气息，正抖擞着精神，在轻风中伸展着、摇曳着。小街上，附近的村屯里，不时传来零星的鞭炮声：是啊，许多人都已等不及，只盼着春天早日到来。“一年之计在于春”，春天，意味着洒下希望的种子，预示着辛勤的耕耘，召唤者一年的好收成。只是，这一切，对于阿豹和小赵来说，更像是一滴滴悲戚而苦涩的眼泪！在他们的世界里，所刮起的，似乎正是一阵紧似一阵的刺骨的寒风。如果母亲的推测没问题的话，这一天，恐怕是小赵最凄楚的一天。如果阿豹还在家，再怎么苦、怎么穷，一顿有酒有肉的年夜饭，总是少不了的。“阿豹老婆，那身材，那脸蛋——”“阿豹啊阿豹，当初，你想到会有今天吗？”“阿豹老婆，也真是可怜，来到这个地方，现在只能靠——”这些议论，这些零星听到的议论，不会只是空穴来风吧？前几天晚上，在楼顶，我不是看到她像电影院方向走去吗？那里，不正是藏污纳垢之处吗？小赵啊小赵，这些日子里，阿豹不在家的这些日子里，你究竟过着一种什么样的生活？尽管，对于别人的流言蜚语，我不会完全相信；可是，你没田没地，也不摆摊设点，靠什么来维持生活呢？难道，天上会掉下钱来，让你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
当然，你也说过，靠打桌球（台球），你赢了不少钱。说起打桌球，我只是一个门外汉，但我也知道，玩桌球的人，大多是须眉男子，跟他们对垒，你的胜算，究竟有多少呢？诚然，会有一些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妄的家伙，会成为你的送财童子；只是，人家也不会老是接二连三的上钩啊。据我所知，要是明知实力不如对方，人家就会要求让分，不然就不玩了。如果要让分，你的胜面还有多少呢？凭你的脑子，自然不会去找那些一流高手过招。而如果是跟实力相当或稍逊一筹的人比拼，你又怎能稳操胜券？桌球上上的钱，多半是有来有往的；想靠它养家糊口，多半只是一厢情愿的呓语。诚然，有时，你也会去帮别人做点零工。只是，小街上，会做零工的人，多得是，人家未必就看上你的那双手！那么，那些有钱人家，那些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儿，会看中什么呢？想到这里，我恨不得猛抽自己几记耳光！一个初三学生，面对你的丰腴、你的身材，都会想入非非；那些风月场上的老手，就更不用说了。又或许，有时候，即使人家不用强，阿豹哥离开你好长一段时间了，你难道就不会有某种渴望？在现实面前，有多少人能守住最后的尊严呢？这一切，究竟是谁的错呢？“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半推半就也好，被逼无奈也罢，这一切，不全是你的错。唉，人啊，一个“人”字，一撇一捺，才能站起来：那么，现实生活中，如何才能找到这一撇一捺呢？换句话说，靠哪两样东西，人才能自立于天地之间！“哀其不幸，怒其不争”，语文课上，我时常听到这句话；有时，我会这样想，这“争”字的背后，总会蕴藏着某些东西；如果没有底气，也不是想争就能争的！一片浮萍，在水上漂流者——
思绪如乱麻，缠得梁仲轩头晕脑胀。这时候，他想起来了，自己身上装有香烟。于是，他点燃一支香烟，狠狠地吸了一大口，吐出一大团烟雾后，他的呼吸总算慢慢平静下来了。
远处，群山的轮廓，庄稼的长势，草木的身影，一时也分辨不清楚。而不时响起的鞭炮声，带给他的，也不过是一闪而过的星光，就像那瞬间飞走的萤火虫。
梁仲轩坐在路边的一片草地上，默默地盯着眼前烟头的一星一闪。那旷野上的凤，善解人意似的，轻柔了许多：吹在脸上，甚至已有隐隐的一丝春的气息。扔下手中的烟头，凝眸片刻之后，他再微微闭上眼时，就仿佛已回到了好几个月前的那个盛夏之夜：暗沉沉的枝枝叶叶之间，不时响起轻微的沙沙声。哦，这是和风拂过树梢，与繁枝茂叶共舞着。盛夏之夜，龙潭边上，满是清爽与惬意。人说流连忘返，就是我此时的写照吧？此时此刻，在龙潭里洗凉的人，只剩下几个成年男子了。也就是说，要是在平时，我早就清凉一番后回家休息了；可是，这个深夜，在这清风拂面的树脚下，我却迟迟不肯离开，即使不是会打上一个大呵欠。打呵欠，意味着瞌睡虫正蠕动着。
那么，我为什么还不回家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