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就走着极绕远的路,一道上又是走走停停,慕寥带着月溶一直走到日上三竿之时,仍在兜兜转转的和细道窄巷作斗争,两人或并肩而行,或一前一后。
慕寥始终沉默不语,偶尔她唤他回头想要和他说说话,但光是看着他回头望着她的目光便觉得天涯静寂,一时便忘了好不容易找到的话题,只好摆手示意慕寥没事,可以继续先走着,待到她想起来之后,又继续唤他回头,然后再次忘记。
如此反复几次之后,虽然慕寥依旧不厌其烦的回头看她,随着次数的增加表情竟反常的渐渐柔和下来,她却是着实不好意思起来,于是低下头只顾着跟在他身后,再不多言。
通过这件可以看出,慕寥实在是个没童年的孩子,但凡是听过经典睡前故事《狼来了》的人,都不至于死心眼儿到这个地步,好像非要看看月溶酝酿了这么久,到底能说出什么一般。
月溶此刻仍想着刚才在脑中一闪而过的话题,然后试图将它连贯成句子……慕寥走路的脚步声本就极轻,不仔细去听的话很容易将其忽略,所以她一时间没有注意到他的停下转身,待到头顶的阴影落下之时想要立刻驻足已是不可能,便直接就那么顺着势义无反顾的撞到他胸前。
入鼻的味道和记忆中一样,是空山新雨后散发出的朗朗松竹香,清冷淡雅。
慕寥见月溶将头抵在他身上许久都没反应,想着兴许是撞疼了,便伸出手欲要扶她,可手刚碰到她的胳膊,她就像大梦初醒一样迅速退了几步,惊慌失措的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脸腾的一下烧了起来。
即便是和他在一起呆了一天一夜,说了那么多的话,也不抵刚才那一刻,更让她感觉到真实。
慕寥微微俯身上来伸手在她发直的眼前晃了晃,蹙着眉头说道
“你没事儿吧?”
月溶伸手揉了揉额角用以掩饰自己的脸红,然后傻呵呵的笑了笑,眼睛弯成了两弯的月牙。
“还好还好,我比看上去结实的多,这一下还不至于撞散了。”
慕寥见她虽笑的莫名其妙,倒也不像是强装出来的开心,于是直起腰回了声“那就好”后,便不再说话了。
二人停在了一家大宅门前,宅门位于两条小巷的交口处,周围没有旁的人家,月溶见慕寥半天也不继续往前走,只好开口问道
“你怎么又停下来了,有什么事么?”
慕寥插着胳膊从上到下的细细打量着月溶,半晌,摇头感叹道
“你的防范意识真是差的离谱,你不会仅仅是凭着我说我钟离惹的师弟,就如此相信我吧?”
月溶眨着眼睛想了想,撇嘴道
“自然不会,就算是她,我也未必会相信。”
听闻此言,他忽然略带危险意味的低低笑道
“那你还跟着我满城乱跑?若我昨晚给你的是毒药,你现在已经犯了死罪了。又或者你现在已经和我跑到这四下无人的地方,我会直接绑了你强迫你与我师姐成亲也说不准。”
月溶苦笑着叹了口气,然后摊手道
“你若是要对我不利,那机会简直太多了,甚至悄无声息的对我下点儿毒,我便防不胜防,所以还犯不着使什么阴招,更何况你也没什么动机不是么,买凶杀人更是不可能,我想这世上暂时还没有人想让我死。至于绑我和你师姐成亲,就算你有那心也有那胆儿,她还不一定愿意呢……你停下来不会只是后知后觉的想问这个吧?我已经回答完了,我们可以继续走了。”
慕寥思索片刻,没有继续说话,而是微微扬起下巴,示意月溶抬头看看宅门上的牌匾,殷红的漆木上鎏金的写着两个大字……慕府。
只是想来慕府的这个慕,应该不是慕寥的慕,而是钟离百解妻姓的那个慕……换句话说,就是这宅子不是慕寥的,而是钟离百解他娘子的。
“已经到了,你还要往哪儿走?”
慕寥推开紧闭的宅门,月溶还来不及愕然便赶紧提步跟在他身后进了府邸。
偌大的前院中不见半个人影儿,单有一棵极高的扶桑树,阳光自树叶的缝隙间肆无忌惮的倾泻而下,和风飘扬间引出一阵簌簌声,似是无数叶子间的窃窃私语。
月溶从树下走过的时候特意看了看,正是扶桑采采的大好季节,树上却连花胎也无半个,倒当真是件怪事儿。
府邸乃是依水而建,所以后庭自然比前院要壮观的多,在几乎一眼望不到头的巨大湖泊中凌水建着一座水阁,中间仅靠着一条九曲回廊与陆地相接……如果你不想崎岖的走过去的话,还有另一种比较便利的方式供你选择,岸边拴着一条可供两个坐下的小船,不过看上去似乎许久没有人用过了,呈现出一副颓废的样子。
湖心中种植的大片血染般鲜艳的火莲将大半湖水映成红色,而那水阁无比庄重的被簇拥在花海里,似是从底部烧起一把熊熊大火。
月溶抽了抽唇角,不禁感叹道江湖传言果然不可尽信,说好的四海为家、颠沛流离呢……这对她的震撼仅次于当初听闻到谣传中的自己一般,那个时候世人皆言她长颠倒众生倾城祸国,姿态雍容风华绝代。
回廊很长,长到有足够的时间让月溶去满足她的好奇心。
“不是说你们到处行医,并且没有固定住所么?”
她一边走一边向湖水里看去,发现即便是这水中养的锦鲤竟然都是红色的,看来这钟离百解倒是个喜庆的人呐,小到过年过节,大到结婚生子,这宅子都不用费心重新去布置了。
慕寥细细咂摸着她这话里的潜台词,然后瞟了她一眼笑道
“师傅上了年纪喜静,而且他需要大片的地方培植药草,住的地方大一些是免不了的……我大概知道你问这话的意思,可就算是四处行乞也没茹毛饮血,所以四处行医也不一定就非得幕天席地吧?”
月溶点了点头,不知道是赞同他的话,还是单单只想赞叹这后院。
“这地方是真的不错。”
慕寥见状,优哉游哉的顺势说道
“你若愿意娶我师姐,即便以后你游历四国,想住皇宫也不无可能。”
月溶连忙晃晃脑袋,仿佛不忍让那话入耳一般,然后撇着嘴淡淡道
“你可真尽职尽责……只是实在是抱歉,我穷日子过惯了,先天福薄,就不是那富贵命。且我素来不爱黄白之物,唯独喜爱秀丽风光,比不过这倒也容易得很,我觉得幕天席地就很适合我。”
慕寥侧眸定睛看着她,眼中笑意依旧。
“不为钱财所惑,确是令人欣赏的谦谦君子,倒是我失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