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声震天地,久生也分不清哪里是中国人,哪里是鬼子,前面拉着他的那个脚夫也不见了,突然就轰隆隆地飞过来一架飞机,就听到鬼子队伍里面一阵嚎叫,“阿美瑞卡给(日语美国飞机的读音)”,一颗炸弹落了下来,久生感觉自己眼前一黑,瞬间一切都安静了下来。
“爷爷,爷爷,那汉清的两个孩子怎么样了?”
满头白发的久生侧头沉思了一会,“我也不知道他们两个是死是活,我以后再也没有见过他们,包括那几个脚夫。”
等到久生睁开了眼睛,周围已经分不清是人体还是单纯的肉块,呻吟声此起彼伏,久生觉得自己的脸黏糊糊的,摸了一把,一看,却是一手血,突然就大哭起来,这下可就是死了。他试图站起来,身上压着一个沉重的东西,他动手搬开去一看,居然是一条人腿,自己脸上的血就是从那条腿咕噜噜地留下来的,衣服已经完全被染红了。
他抬头看看天,天气正好,太阳当空照着,有些人体已经开始发出了腐臭的味道,蚂蚁苍蝇正忙碌得不可开交,连附近的鸟雀都相跟着往这个方向飞。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有点眩晕,经过刚才一刹那的惊恐后,现在反倒是不怕了,其他活着的人也慢慢的回过了神,有些人站起来,辨认了方向之后就开始涌向一个路口,久生想也没想就跟上。队伍中,大多数是脚夫,也有一些穿着军装的鬼子兵,夹杂着各路口音,大家互相打听,“这是哪里?”“这到哪里了?”
也就有人答到,“这是二塘。”久生以前没有听过着地名,也就懵懂地跟着人流走,一路走过去,路边上尸体连沓,臭不可闻,也有人走着走着就倒下了,所有人都顾着自己脚下的路,人的同情心在这一刻已经不再存在。久生不知道这人流是要往哪一个方向,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够再回到家里。实际上,久生不知道,自己的家已经不再有家,最亲最亲的奶奶已经忧愤交加离世,自己的父亲也野死荒野,自己母亲还在寻找自己的途中。
“大叔,”他拉住了一个匆匆赶路的挑夫,“知道罗家村往哪里走吧?”
这个壮年男人停住了脚步,自己刚才也是死里逃生,现在鬼子的部队被打散,自己刚好借机逃走,实在没有心情来搭理这个十一二岁毛孩子的事情。
他看了久生一眼,嘀咕一句,显然,他并非本地人,而是鬼子在沿途所拉的征夫,他并不知道久生所说的地名,但是,久生的问话被他后面赶着的一个人听到了,“娃子,你是罗家村的人呀?”他紧走两步跟上来。
“大叔,你知道?”久生不由得两眼泛泪,回头问他,刚才那个挑夫早大踏步的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嗯,我是不远李家湾的。”
“真的......”久生这一刻就如被关禁闭的人重见了阳光,心情雀跃起来。
“李大叔,你这是要回家吗?”久生急切地问。
“那肯定要回家,也不晓得家里崽女怎么样了!”他摸了摸脸上的血渍,乐呵呵笑开了,“这飞机炸得好啊,炸死这些日本鬼子,不然我还回不了家。”
原来李大叔本来是在州府里面的烧酒铺当伙计,城里打了起来,自己寻思着也要赶回家去,从天柱山那边溜出了城,原以为避开了鬼子,没成想到在这里倒遇上了美国人的炸弹,幸亏命不该绝,竟然从死人堆里面逃了出来。这两人真是劫后余生,且不管路旁的血腥与腐肉,两人一气赶路,盘算了一下,晌午出发,到了明天晌午也就该到家了。李大叔拿出自己随身背着的水壶,“来,娃子,喝一口水。”李大叔身边也带着些干粮,两人凑合着就把晌午饭给对付过去了。
两人相约着赶路,久生心头一阵高兴,这娃子竟然哼起了小曲。赶了半天的路,算算看,从州府的西边绕道了北边,到哪里都是人,从北向出来的百姓奔向南向,以为南向是安全的,从南向出来的奔向北向,以为北面是安全的,大家你来我往,急急匆匆地赶路。这时候迎面来了一队人马,仔细一看,又是鬼子,走在前面的人赶紧往后退,大家惊叫,“鬼子来了,鬼子来了。”前面呢,就噼噼啪啪地响了几枪,然后就有人哭骂,人流又像潮水似的往后涌,久生被人流推着往后退,一晃就找不见李大叔了。
枪声响过,前面的哭声更为浓稠,就听见啪啪的刺刀响,人群更为恐慌,大家都慌不择路地往后奔跑,有人跑着跑着就被砍掉了脑袋,咕隆一声,哼都没有来得及哼,倒是也不再受这尘世的痛苦了。
久生个矮,早就被人群给挤,也所幸这一倒,刺刀再也削不到他的头,感受到自己的头被几双草鞋踏过去之后,久生慢慢失去的意识。
等他醒过来,他面前出现的是连日来熟悉的鬼子的脸,他不由得惊叫起来,鬼子兵的脸上到露出了笑意,赶紧招呼脚夫送上了饭食......
久生渐渐习惯了与鬼子兵的行军生活,渐渐也能简单了与鬼子兵进行日常的交流,鬼子兵都很喜欢他,认为他是全队的宝贝,一般脚夫单独像垒草垛一样的谁在一个屋子里,饭食也是兵士们吃剩下的,而久生一直与队长同睡一屋,同食一桌,久生竟然渐渐长胖了,他虽然还记得自己的娘与奶奶,但是,十一岁的孩子,从来没有出过远门,似乎已经没有办法再回归故里了。
一年后的1945年,日本鬼子投降,小队长也把久生带回了日本,作为儿子抚养,久生在大学毕业之后来到台湾,在1988年54岁的时候逝去,这一年,距离他的母亲杨时云逝世已经十年有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