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释悟空法师感到双腿像栓了桎梏的枷锁，走向经殿的路程特别艰难而漫长。今次法师要为佛学院的研习生和皈依三宝的居士，传法《金刚顶一切如来真实摄大乘现证大教王经》。他结跏趺坐下后，大脑突然一片空白，心思在佛法与俗世法的纠结中，久久不能释怀，以致空荡而寂静的经殿，浮荡出久等的人们悄声议论的嘈杂声。
在此之前，法师在方丈里刚刚接见了两位纪检官员。官员向他合十致意，小心而又严肃地说：“大师，我们来是要告诉你，市长因收受贿赂和巨额财产来源不明，已经被双规了。据他自己交代，曾向寺院捐献了三十万元的香资，作为证据链的环节，这些款项是否如其所供，也请大师配合说明，款项也须冻结，等待处置。”待去传唤专务香资的和尚释悟能的小弥沙，回来禀报释悟能失踪时，他才发现万能的佛法，在威严的俗世法面前，是多么的无力，佛陀所加持他的所有功德法力，是多么的无助。他默默地复诵了数遍《心经》后，才定下神来，配合官员提供了询问笔录和寺院银行账户。
人们议论的嘈杂声唤醒了释悟空法师。他扫视了一眼熟悉的殿堂和熟悉的信徒，决定了今次传法不再重复艰涩深奥的经典义理了。大师道：“苦、集、灭、道是通向极乐世界的究竟，戒、定、慧、法是观照佛陀金身的自性，性空、有情、器根、因果是生存的常态，缘起、业报、轮回、涅槃是生命的无常。”（注：人们听到法师的声音有些哽噎，他突然戛然而止，他不想让自己有些悲壮的情绪影响到信众。）
“许多时候，我们看到和得到的是自在和无我，是色与空的转换，我们的愿心和发心，是菩提的慈航，是芸芸众生的离苦得乐，是普世间极乐世界的安详。”（注：法师再次戛然而止。他悲情的声音已经让听众开始愕然，在此他沉静了许久。）
“我们按照戒律严格遵守着清规，但我们不再是面带菜色的苦行僧，清教徒的生活法则已经是我们的定力，我们为俗世接引贡献给佛陀的供养，我们也浇灌给俗世佛陀的加持，我们是健康和充满活力的普世的发展，这是佛陀的无量功德。”（法师又一次戛然而止，他不想把自己的思绪导出俗世烦恼的断除安止上来。然而听众已经听出了指事，正有所期待。）
“心灵是佛陀的常住，是加持我们的不二的信仰，无干于器根的大小，无干于缘起的迟早，无干于因果的消长，无干于轮回的报偿，因为心灵是惟一安然和纯洁的坚守”（注：法师情绪平复起来，苍老清癯的脸上毫无表情，但混浊无光的眼睛里似乎噙着泪水。）
“俗世物化的法则，给予了有情众生以秩序，给予了善恶以褒贬，请以方便和乐受以遵守；自然的法则，是良知的觉悟，美妙的顿悟和心灵的彻悟，是佛陀加持生灵的永恒。遵从自然法则，就是无尚的功德圆满。”（注：法师最后戛然而止，果断决绝地离开了经殿。）
翌日，感化寺僧伽团昭示：释悟空住持长法师圆寂了。有佛学院的研习生撰文描绘法师涅槃的情形，颇为传奇神化，说大师结跏趺端坐在方丈里的卧榻之上，面带微笑喜色，真率而从容地看着自己生身的灭失解脱，而他的法身则乐见着自己轮回的妙有，法师已然是达到了圆融有余大涅槃的境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