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的C城,空气中已经带着让人颤栗的寒风。
最近快要结婚的苏宛如感受着这天气,想着自己的礼服,不免有惆怅,顺带有些焦虑,焦虑的结果就是话多。而她问得最多的一句就是:“我的伴娘怎么还没回来?”
穆家大少爷瞟了眼自家媳妇微微显露的小肚子,不厌其烦地回答:“你的伴娘,我的妹妹不是半个月前就发了信息说她肩负着拯救世界的责任,且迫不及待地需要去非洲执行使命,并保证一定披星戴月地踩点来参加你的婚礼吗?”
“哼,也就是你们惯着她。也不看看小欣这几年风餐露宿的,当年那白晃晃的肤色都变成黑黝黝了,你们不心疼我还心疼呢。”准新娘和准孕妇的脾气最近总是让人捉摸不透。
“媳妇儿,你语文不好吧,什么叫白晃晃、黑黝黝?”穆梓峰默默忍不住抱怨了一句。
结果,换来的是一声轻哼。
“好啦,不要怄气了,对宝宝不好。”
……这一说更气了,是谁安全措施没做好才弄得她把婚礼提前到冬天的。不再纠缠这个话题,又忍不住低低咕囔一句:“小欣会回来吧,都三年了。”
五日后的机场,穆家夫妇念叨许久的人终于从万里之外归来。尽管整个大厅人来人往,但要找到穆家二小姐却是一点都不费劲。
一张微微不同于东方人的面孔,高挺的鼻梁,深邃的五官,外祖母四分之一的英国血统在她的脸上凸显无疑。原本165的个头,踩上五厘米左右的长筒靴,匀称的身材尤其修长,穿着一袭大红色的风衣,引了不少回头率。
穆梓欣推着行李走出机场大厅,就看到几个清秀的女孩对着不远处的停车点指指点点,她随着方向好奇地探寻,抬头的瞬间,有些怔愣,还真是无论看多久都会被震惊到的精致脸庞。
等得有些百无聊赖,许诺便拿出手机开始刷早间新闻,正看到第五条时感觉到不远处的视线,索性收起手机抬起眼。此时,阳光透过疏朗的云层灿烂极了,他微微眯起了眼,就看到不远处熟悉的身影。
一别经年,熟悉又陌生。烫成大波浪的头发随意地披散着,金色的阳光罩在她的周身,温暖得不像话。
穆梓欣知道许诺这是发现自己了,她拖着行李慢慢走近,笑靥如花,麦色的肤色衬着一口白牙尤其好看,她亲昵地捏捏许诺的手掌。“阿诺,好久不见。”
许诺莞尔,也捏了捏她的手:“梓欣,好久不见。”然后忍不住补一句,“怎么真成小黑人了。”
“呵呵,入乡随俗……”穆梓欣似乎并不在意自己的肤色,反倒有几分炫耀式的骄傲。
许诺笑意深了几分,“这倒是随得彻底,不怕伯母到时候念叨你。”
这一说,穆梓欣立马想到自家母亲耳提面命的嘱咐,还有不时寄来的各大品牌防晒霜,调皮地吐吐舌。“其实还好啦,这是亚洲人的标配好不好?对了,今天怎么是你来接我?被穆梓峰奴隶了?”
“不,我是自愿请命。”许诺伸出手提起穆梓欣身后的行李箱,放进车子的后备箱,又绅士地为她拉开副驾驶的车门,示意她上车。
余光看到不远处偷窥的女生有些怅然若失的神情,某人还真是魅力不减,且随着时间的增长,越发成熟,越发有魅力了。
车上的暖气开得很足,让飞了近十个小时的穆家二小姐有些昏昏欲睡。
“回家吗?”许诺扣好安全带,转头看着睡眼朦胧的穆梓欣,温柔地发问。
穆梓欣歪头想想,“不,肚子饿,我想吃A大校门旁的麻辣火锅,馋了我好多年。”
许诺点点头,嘴角持续上扬,今天的心情没有来得特别好。
汽车发动后,摇晃地穆梓欣更加困倦,为了让自己保持清醒,悄悄摇下一点窗户,外头的寒风立马凌烈地扑面而来,冷得刺骨,只得悻悻然地关上。
“困了就睡,我等会叫你起来,这开过去还得一个多小时呢。”许诺一边开车一边分神不时观察穆梓欣的动作。
穆梓欣不客气地点点头,看着窗外掠过的熟悉风景,心情也不禁飘飘然。
下了车,步行走过一条小小的长巷,浓郁的麻辣香味就扑面而来,穆梓欣满足地深呼吸一口,眼角眉梢都挂满了期待。四五十平方的店面摆不下几张桌子,视线更是一览无遗,所以穆梓欣和许诺甫一走进,就因着自身的气质和容貌吸引了大家的注意。
不过二人倒是无所谓,兴致高涨地点了菜,等待的间隙,你一言我一句地开始聊起天。菜上齐后,穆梓欣迫不及待地扔下锅,一脸馋猫的样子看得许诺啧啧称奇。“还真成吃不饱的非洲难民了。”
“哎呀,也不是,就是吃不惯。”明明二十多岁的大人了,却表露得像个小孩。咬着筷子算着时间,准确地从锅里夹出自己喜欢的食物送到嘴里,麻辣的滋味从喉咙流经全身,瞬间驱散了冬天一半的寒意,魇足地喟叹一声。
“你说你那么爱吃川味,怎么忍受了国外那些饮食这么多年?”许诺看她吃得高兴,忍不住打趣她。
不知道是不是想起这些年可怜的口腹之欲,穆梓欣撇撇嘴。“简直就是噩梦,不提也罢。不过这家的麻辣火锅还真是一如既往地美味呀。”穆梓欣又吃了一口菜,小巧的嘴唇染上一层汤汁,在灯光下闪出晶莹剔透的有人光泽,看的对面人不禁有些心悸走神。
此时恰逢老板经过,老板看到穆梓欣喜欢就停下和她聊了几句。
等她聊完天,许诺也早已回神调整好状态了。
穆梓欣瞥见许诺面前没怎么动过的食物,讨好地倒下一杯桔梗茶放在他面前问:“还是吃不惯辣吗?”
“嗯,怎么会?”许诺调像是为了证明什么,夹起碗里的丸子吃了一大口,学着穆梓欣的样子满足地喟叹。
穆梓欣看了眼锅里红彤彤的辣油,还有一边没有动过的清汤锅,咽咽口水。“咦,你什么时候这么会吃辣了。”
“原来有个女朋友,爱吃辣,学的。”说话的时候,许诺眼睛偷偷转向穆梓欣。
是了,她听宛如说过,许诺的前女友是重庆的一个辣妹子,又想到此前他们吃饭的情景,真是差别对待。
方才的辣椒后劲好大,这会觉得眼泪都快要被逼出来了。
一时无言,许诺有些窘迫,想问她怎么了,却又觉得问了不太合适。正在他苦恼时,对面的穆梓欣抬起了头,似什么都未曾发生过,笑出一排大白牙。“对了,忘了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什么?”
“老板刚刚说要送我们一盘他们的特制牛肉。”那语气,好像真是什么天大喜事。
许诺了然地点点头,给她夹了块爱吃的猪腰放在碗里。随即他有些纳闷,这丫头怎么从小到大都这么爱笑。
等吃完饭后,两人带着浓浓的火锅味满足地走出门,竟然发现外面下起了小雪。一粒一粒地纷纷扬扬从空中飘下,雪不大,许诺和穆梓欣索性就这么漫步回去。
路上碰到两个学生模样的情侣,女生似乎对于下雪特别兴奋,依偎着自己的男友拍照,嘴里高兴地大喊。“今年的第一场雪终于来了呢。”
“初雪吗?”穆梓欣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又向许诺的方向望去,发现他也正在看她,目光里是她从来都读不懂的深邃,她低下头囊囊自语地念了一句。
声音太小,许诺有些没听清。“你说什么?”
穆梓欣摇摇头,不知道是他真的听不清,还是他忘了。
她念的是几句诗,正是二十年前下初雪的日子,那天他们初识。九岁的许诺像个小大人一样,教了她这句诗,温温润润的声音异常好听,说话的人也异常......好看。
那首诗是这么念的: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沧海桑田,物是人非,走或往,思或忘,那些爱恨纠缠都已恍然若梦。
穆梓欣想得出神,前面的许诺却突然停下来,指着不远处的一颗大树,“小欣,还记得吗?以前上学的时候,你就背着书包站在那里等我和梓峰放学,然后缠着我们骑自行车带你们回家。你不知道那个时候惹了多少女生吃味……”
记得,当然记得。她和他差了三岁,低他三个年级,A大的高中部和初中部是连在一起的,她就这么堂而皇之地粘着他,享受那些哥哥对妹妹的关怀。那个时候,她还太小,小到分不清那些好是爱情还是亲情。
是呀,哥哥和妹妹,所以有什么好忧伤的。穆梓欣笑,有点自嘲,“当然记得,后来你和她们说我是妹妹,你不懂我帮你收了多少情书。说起来,你该给我结算下快递费。”
语气依旧是亲昵,像不曾分开过的熟稔,那双透着水的眼眸里也存粹地不含任何杂念。
“都是陈年旧事了,穆家小姐要不要这么小肚鸡肠。”许诺回她。
她抿抿嘴,“是吗?我还以为就在昨天。”
谈话又被带到一个诡异的气氛,兜里及时响起的手机铃声解救了这场尴尬。
正是方才说的穆家大少,此刻他因为耐不住家里两个女人的啰嗦,终于打来了电话,催促着还在外面耍浪漫的两人,并限定半小时内到家,否则后果自负。
自知理亏的穆梓欣,倒没说什么反驳的话,有些留恋地又看了一眼那棵大树。“走吧,再不回去得亲自来抓了。”
许诺点头,依旧绅士地为她拉开车门。回去的路上,没有人说话,安安静静。
车子刚驶进穆家别墅大门,远远就瞧见阔别许久的亲人。下车后看见母亲两鬓来不及染黑的丝丝白发,穆梓欣眼眶竟也不受控制地红了一圈。
嘘寒问暖了一番,才想起还有许诺要招待,分开心神去看他,却见到他的目光落在另一个方向,她顺在探寻,正是身侧握着自己手的准嫂子,明明是意料之中的事,还是忍不住痛了一下。
一家团聚,许诺也不好再打扰,便提出了告辞。穆母想到现在家里确实一片忙碌,也就客气了几句没有留。
许诺拜别后,下意识去找穆梓欣的目光,却发现她并未在看他。他想说些什么,又发现找不到语言,最后只吐出“再见”二字。
车子渐行渐远后,穆梓欣上扬的嘴角终于忍不住微微撇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