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这段日子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一件一件地消化太费力气了。他等不及,便没有事先告诉她将她带了过来,为的,是什么?
她低着头胡思乱想,男人将烟放到嘴边狠抽了一口,吐出白色的烟圈,黑眸倏然一眯。
“棠棠,背后的伤还会痛吗?”
洛念棠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这么问,她背后的伤已经过去这么久了,自然也就不会痛了。更何况,那段时间他经常帮她上药,他又怎么可能会不知道她背后的伤早就结成了粉红色的淡淡疤痕?
她抬起头,疑惑地朝他望了过去。还没问出口,无意间就瞥见了站在楼梯上的一抹熟悉的身影。
她的心漏了一拍,连忙站起来唤了一声。
“爷爷。”
老爷子并不看向他,走向他们的同时,他的视线一直都是投驻在她旁边的这个男人身上。她有些惴惴不安,杵在那里不知道该怎么办。
助她脱离困境的依然是顾宸,就像是当初,老爷子朝霍晴发火,她无意掺进去,最后幸得他出言她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男人将手里的烟拧灭,站起身来将她按坐在长椅上,这才转过身望着面容冷漠的洛绍恒。
“老爷子。”
这一声“老爷子”,没再像以前那样激起洛绍恒的怒火。老爷子冷哼一声,拄着拐杖坐在了他们的对面,才冷着声音开口:“来洛家做什么?”
是来,而不是回来。
顾宸有没有体会到其中的意思洛念棠不知道,她只知道,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却将她的心狠狠地揪了起来,让她总觉得自己垂在半空中找不着底。
他笑了笑,没有立即回话,而是慢慢地坐了下去,态度慵懒。
“虽说嫁出去的女儿犹如泼出去的水,但回来探探亲,还是省不得的。怎么?我岳父不在家么?”
这样的话,话里的针锋相对不仅是他身旁的洛念棠,就连对面的老爷子也听了出来。
如同被人当场甩了一个结实的巴掌,老爷子的脸色不太好看,自洛念棠进门后第一次望了她一眼,眼神里的厌恶鄙夷却深深地伤害了她。
“什么岳父?!我并没有承认你们的婚姻!”
对于老爷子近乎咆哮的怒骂,顾宸显然没有听见耳里。他猿臂一伸,将呆若木鸡的她揽进了怀里,嘴角的笑怎么看都有些怪异。
“老婆,你说,我养父你爷爷,我们该怎么称呼?是你随我叫一声‘老爷子’呢,还是我随你叫一声‘爷爷’?”
过往,他只会叫她“棠棠”,要不然就是唤她“顾太太”或者是直接唤她全名,这还是第一次,他带着亲昵的语气唤她一声“老婆”。
洛念棠的脸刷地一下全白了,如果此刻她还看不出身边男人眼底的故意,那么她就是傻子了。
她想偷偷拉扯他的衣服叫他别这样,对面,老爷子的喝斥传了过来。
“胡闹!真是胡闹!顾宸,你的翅膀硬了是不是?舍了霍晴娶了她,你知道外头都在怎么笑话我们洛家吗?这个女人到底是哪里好,充其量也不过是一个野种罢了!你可知道我在你身上置了多少心血?现在全都因为你这可笑的举动给毁了!”
溜在嘴边的话被迫咽回了肚子里,她静静地依偎在他的怀里,嘴角勾起了一抹苦涩。
原来,她现在在洛绍恒的眼里,已经成了“这个女人”。就算过去在洛家再怎么不得宠,洛绍恒也不曾对她说过这样难听的话,甚至连“野种”这样的字眼都出来了。
她确实是从洛家外抱回来的没错,但她身上流着的是洛家的血,这是怎么都改变不了的事实。她的生母只是身份卑微的情/妇,难道就是因为这样,老爷子就能用“野种”这两个字来形容她吗?
第一次,她开始觉得她面前的洛家竟然如此陌生,陌生到她好像从不认识一样。
她想到了许多。
在她有记忆以来,家里人对她的态度就极为冷淡。刚开始她还以为,是自己不够乖巧不够优秀,所以进不了家人的眼。
可是现在,真的是这样吗?
为什么洛绍恒会这么轻易就说出“野种”这两个字?为什么自从发生那件事情后,洛家就毫不犹豫地将她抛弃,甚至连解释都不愿意听?
洛念棠觉得,自己正逐渐陷入一个无比大的旋涡里。这个旋涡深不见底,围绕着她的是会让她绝望的窒息。她更甚是还有一种感觉,似乎自己倘若越陷越深,等待自己的,将会是万劫不复的结果。而她一直以来借着生存的意念,也将会顷刻间尽数崩塌。
她想要逃,她知道自己惟有逃离这一切才能保住眼前的这些可能是虚构的维和画面。可是,顾宸却不允许她逃。
他看着对面脸色铁青的人,嘴角扯起了一抹嘲弄。
“你以前不是嫌弃霍晴不能生吗?甚至多次暗示我瞒着霍晴去找别的女人?我这不过是在听从你的吩咐罢了!”
“可我没叫你找上她!”他拄着拐杖重重地敲打着地板,“女人满街都是,你多的是其他更好的选择,但你偏偏找上了这女人,你敢说你不是存心在气我?!”
顾宸不说话,只是望着他的目光变得更深邃了些。
半晌,他缓缓地开口,吐出口的,却是让她惊诧万分的话。
“老爷子,我又怎么可能会存心气你呢?四岁那年,我失去了双亲,在孤儿院呆了一年,若不是老爷子你好心收养我,恐怕我不知道会沦落到怎么样的下场。我现在所拥有的一切,虽然是我努力所得的,但背后也有老爷子的帮助。我只是难过,难过我跟霍晴结婚八年了,却始终不能给你生个孙子出来。既然霍晴不能生,那我就跟她离婚找别的女人。棠棠跟霍晴不一样,棠棠现在才二十二岁,很年轻,而且身体各方面都是处于最健康的时候,相信再过不了多久,我就能如你所愿生个孙子出来给你含饴弄孙了。老爷子,你不是应该高兴才对吗?还是说,不能生的那个不是霍晴,而是我?”
这席话出来好一阵子了,老爷子仍是不发一言。他的脸色难以辨别,隐隐好像有什么复杂情绪凝聚在脸上,却褪离得太快,根本就无法捕捉。
洛念棠安静地坐在那里,头垂得低低的,没敢去看他们两人的脸色。
然而,惊住她的并非顾宸告诉老爷子他娶她的理由,而是他话中的那个许久没有听过的名字。
霍晴。
霍晴与顾宸的事已经过去几个月了,而有关与霍晴的报道也只在最初维持了不过一个礼拜。这个社会多的是新闻,谁会在同一个人同一件事情流连不止?新的新闻一涌而上,遮盖住了霍晴当初的丑闻,没多久,她也就忘了。
可她再怎么忘,也忘不了那报纸里关于霍晴的篇幅。
她记得,霍晴曾经为她的情夫堕胎过四次之多。既然霍晴会流产,证明了霍晴的身体是健康的,可她跟顾宸在一起八年,却是毫无所出。
霍晴既然当初嫁给了顾宸,自然也会想要生个孩子来巩固自己的地位,绝对不可能为了所谓的爱而拒绝帮顾宸生孩子。这八年间,她从老爷子对霍晴的指责以及霍晴自个儿的态度可以得出,霍晴其实也是想要帮他生个孩子的,可偏偏就是怀不上。
莫非,真的如同顾宸所说的,是顾宸自己不能生?
洛念棠在心底反复琢磨着这个问题,却怎么都得不出答案。
说起来,顾宸也并非不行,关于这方面她是深有体会的,毕竟她每天晚上都深受这方面的困扰。难道,像是她当初所想的,是关于死精的方面?
她自然不好当场将这两个字说出来,只能将自己的疑问吞进肚子里,等回到唐郡再一一追问。
当初,霍晴的报道到处都是,洛家又怎么没看过那些报导?如果看过,自然也是知道霍晴曾经为她的情夫堕胎多次的事情。
老爷子的脸色阴晴不定,他看着顾宸半晌,才冷哼了一声。
“再怎么说,霍晴她的身份地位配你是刚刚好。她的爷爷对我有恩,我在她爷爷临终前答应过会将霍晴迎进门让她当我儿媳妇。可你这么一搅和,让我以后下去了该用什么颜面见他?”
闻言,顾宸的脸沉了下来,像是想起了什么,语气不禁犀利了起来。
“是因为门不当户不对,还是因为你答应了她爷爷?应该是后者吧?老爷子,不要将你欠下来的恩情强行加在我的身上。我只不过是你的养子罢了,你还有两个亲生儿子,就算各有婚配,你还是可以暗地里给他们娶个小妾。再说了,八年前大嫂不是已经去世了么?你大可以将霍晴许给大哥。你多的是报恩的办法,却偏偏用上了我。我何德何能,可以得到你这样‘偏心’的宠爱?”
老爷子拄着拐杖的手微微一抖,他望着他,即使已过大半辈子了,眼底的锐利却依然不见减少半分。
“我当初那么做是为了你好!我养了你二十几年,自是将你当作了亲生儿子,莫非你还在为当日的事情……”
“有些事情,不是时间就能抹掉的。”
他淡淡地说着,从长椅上站了起来,看着洛绍恒的目光闪烁着浓浓的嘲讽。
“就像你以前曾经做过什么,无论经过多少年,也不会被时间封尘。老爷子,你年纪大了,还是好好享受这剩下来为数不多的好日子吧!因为我怕再过不久,就要变天了。”
这样的话,让老爷子的脸色丕变,抖着唇愣是一个字都没有吐出来。
关于他们的对话,洛念棠是一个字都没有听明白。顾宸也不指望她能听明白,径自将她从长椅上拉起来,临走前,他最后深深瞥了老爷子一眼。
“这一声‘老爷子’,你承受得起么?”
老爷子再也禁受不住,在他们转身离开客厅的一刹那,双腿猛地一软,跌瘫在了红木椅子上。
他看着那消失在拐弯处的两抹身影,本是浑浊不清的双眸染上了几分可怕的阴鸷,拄住拐杖的手倏然一握,就像是掐住什么似的,慢慢收紧,悄然无声地置人于死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