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念棠的视线依然停驻在窗外的风景，但是，她的目光却是涣散的。
她在心里细细地喃着那个名字。
杨芸。
原来，她的生母叫作杨芸。
很陌生的一个名字，却带给她一种道不清的情绪。她敛回思绪，又望了望身旁的男人。
“她……现在过得好吗？”
听见她的话，顾宸沉默了一下，似是在思考应该怎么回答。
“明天你自个儿看吧！有些事情，我不太好说。”
长长的睫毛轻微颤抖了一下，她的心瞬间因为他的话而沉入了谷底。
他这么说，是因为她的生母现在过得……并不好吗？所以，他才这么难以启齿？
洛念棠没有问他他究竟是从哪里得知有关于她生母的事情的，毕竟顾宸的能力很强，他想要知道什么讯息自然会想尽办法去得到。
彼时，电视机里传出一阵喧闹。她下意识地回过头去看，看见电视机里正在报道S市的一些新闻，好像是关于两个大家族联姻的事情。
她并没有多看，只是略略地扫了几眼，发现报道里的女主角长得挺不错的，而那男主角样貌也算得上俊秀。这类的报道其实并不出奇，在X市她就曾经见过几则。
大家族之间联姻，是向来俗套了的所谓的门当户对，强强连手，有的是为了壮大自己的家族事业，有的是为了沾点福气。
男人也发现了她的目光，视线一同落在了电视机的荧幕上。看着报道画面的闪过，他突然转过脸，望向了她。
“棠棠，如果你看见你的亲人，你会怎么样？”
洛念棠想了一会儿，才明白他这话的意思是在问她如果见到生母那边的亲人该怎么办。这一方面她根本就还没想过，她一心只想着到生母生活过的城市来看看，或许是会偷偷瞄一下生母的现状，但却是从没想到那些与自己有一半血缘关系的亲人。
她抿着唇沉默了半晌，才缓缓地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应该用怎样的心情去面对他们。那些关于亲生母亲的一切对我来说都是陌生的，我想要去慢慢探索，却又害怕探索到的结果。”
听见她这么说，顾宸也就没再强迫她了，让她到浴室去洗澡，等她进去以后，他点燃了香烟，站在电视机前看着荧幕里的新闻，眼神深邃。
第二天洛念棠很早就起来了，或许是想到即将要看见亲生母亲了，所以她难免有些兴奋，便导致有些睡不熟。她这一晚翻来覆去，在她旁边的顾宸自然也睡得不好，而睡眠不足的下场就是，男人一怒之下反身将她压在身下，揉谑了一个多钟头才放过她。
坐到车上的时候，她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相反的，某个男人却是显得容光焕发。洛念棠狠瞪了他一眼，男人笑嘻嘻地探过身来帮她系安全带，然后重重地吻了她一记，这才直起身来开车。
车子向着郊外的方向开去，洛念棠困得实在是受不了了，便跟顾宸说让他到地方了就叫醒她，然后自个儿就阖上眼睡觉了。
男人斜睨了她一眼，嘴角扯起一抹宠溺的笑，伸手帮她抚去额间的碎发。
车子开了三个钟头才终于到达目的地，他停下车来的时候摇醒了坐在副驾驶座上的洛念棠。她先是打了一个呵欠，这才揉着眼睛坐起身来。
她探头望了一眼外头，发现这地方当真跟顾宸说得一样，确实偏僻得很。看上去就像是一个被遗忘了的村落，地上是土黄色的，车子经过的时候，无论是大车还是小车都会卷起滚滚尘烟。在他们的不远处，村庄门口种了几棵树木，夏天的季节本该是绿叶繁茂，但那几棵树木却是只剩下几枝枯枝，连片叶片子都没瞧见。
洛念棠想象不出她的亲生母亲竟然是生活在这么的一个地方，她下了车，脚踩着黄土大地，望着明显处于极度贫困的村庄，她的眉头微微蹙在了一起。
顾宸走到她的身边，她连忙扯了扯他的衣袖。
“真的是这里吗？你……你没有搞错？”
她的亲生母亲不应该是住在这种地方的，或许她的父亲是冷酷无情了点，而且母亲的身份只是卑微的情妇，但好歹是跟着教育部部长，就算不穿金戴银，起码生活也会比在这里好很多。
洛念棠想过无数可能，想过她母亲或许是个嗜赌的人，父亲给了她钱她却全都赌输了才被迫搬回这个小村庄；她想过母亲或许是个可怜人，父亲对她的情妇身份不屑，玩腻了便一脚把她踢开，她没有办法惟有回到这个小村庄，又或许是……
她想过无数的可能，却偏偏不曾想过眼前的这种可能。
顾宸带着她进入小村庄，或许是两人的衣着太过光鲜，这一路走来，投射过来的目光格外灼热，似是想不通他们怎么会到这样一个村庄来。
洛念棠尾随在男人的身后，细心观察着这村落的每一处地方，可是入目的，除了一片荒凉还是一片荒凉。
他牵着她的手，一直往村里的最尽头走去。当她以为两人这是要去进其中一间平房时，他却带着她走上了山。
这里的山路并不好走，坑坑洼洼的不说，上山的路还尤为崎岖。
随着所走的路越加的偏僻，她的心渐渐出现了疑惑。她看着男人挺直的背梁，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问了出口。
“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她……住在山上吗？”
听见她的话，男人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中似是蕴含着一种怪异的神色，但是心急的她并没有发现。
直到不远处那山坡上零零碎碎的几处冢墓出现在眼前，她才隐约知道了些什么。
顾宸带着她走到其中一个似是久有历史的墓前才停下了脚步，转身面对着她。
“这是你亲生母亲杨芸的墓地。”
这是洛念棠怎么都想不到的结果，她以为她会见到的是一活生生的中年女人，然而，此刻在她面前的却是没有一丝温度的墓地。
在凸起的墓前竖里一块枯木板子，那上头的刻痕因为已经过去许久了而不是明显，但还是可以看见那上头的字。
杨芸之墓。
一股热涌上了眼眶，她连什么时候眼泪沾满了脸颊也不自知。
她呆呆地望着面前的墓地，始终难以相信这个事实。
她对于这个没有见过面的亲生母亲心里是有着埋怨的，怨她为什么要把她丢给爸爸，怨她为什么不看着她成长……可是，那些怨在这一刻，似乎全都消失不见了。
顾宸就站在她的身边，伸出手将她拥在怀里，一起看着面前的墓地。
把下巴搁在她的头顶上，他的目光带着怜惜。
“棠棠，你是满月的时候由你爸爸带进洛家的，这二十二年来，你爸爸都很少跟你提起你的亲生母亲。其实，你的亲生母亲早在你进洛家的那一个天就去世了。死在了X市，是你的曾祖母从X市将你母亲的骨灰带回了S市，然后葬在了这里。”他顿了顿，“这个村庄是你曾祖母居住的地方，你的曾祖母也已经在十年前去世了……”
洛念棠的表情仍然呆滞。
原来，她的亲生母亲早在那一天就去世了，那……会不会是因为她亲生母亲去世了，所以父亲才将她带进洛家？而她的亲生母亲并没有想过要遗弃她？
就像是知晓她的心中所想，男人叹了一口气，虽然不忍打破她的希望，但还是必须告诉她事实。
“你母亲怀了你，等到把你生出来以后就将仍在襁褓里的你给了你爸爸，那个时候，你刚满一个月。你爸爸……给了你母亲一笔钱，你母亲带着那笔钱想要离开X市，可是去机场的半途却遇到了车祸，当场就去了。”
其实，关于她母亲的事情有一部分他选择了隐瞒。原本他想全数说出，可是见她眼神空洞地看着面前的墓地，话到嘴边却把一部分咽回了肚子里。
但是，起码他说的这些有一半是真的。
她并没有发现他的欲言又止，她的脑子里只一再地回荡着他方才的那句话。
原来，她的存在，不过是父亲与母亲之间的一场交易。
母亲把她当作物品来交换贩卖，把她买下的是她父亲。
她慢慢地阖上眼，将心底的可笑尽数隐藏。
他拥着她的手稍微紧了紧，企图让自己的温暖过渡到她的体内。
“你的曾祖母很疼爱你的母亲，你母亲当时去世的时候你曾祖母已经七十高龄了，仍是不顾路途遥远到X市去带回你母亲的骨灰。你母亲的身后事皆是由你曾祖母一人操办，就连这木板子上的字也是你曾祖母一笔一划刻上去的。”
她咬着牙，一声不吭地低着头。他掰过她的身子，然后把手放在她的后脑勺上，把她的脸按在了自己的胸膛前。
“棠棠，你还有我。就算这个世界都把你遗弃了，可你还有我，我绝对不会丢下你一个人的。”
她伸出手，圈上了他有力的腰部。
沉默了一会儿，她带着哭腔的声音闷闷地响起。
“那……我其他的亲人呢？你说我曾祖母不顾七十高龄从S市去X市把我母亲的骨灰带回来，那他们都知道这事吗？”
其实，她的话还没问出口之前，她的心里便有了几分笃定。这墓地看上去似乎已经很久没有人整理过了，野草长满了墓地四周，与旁边不远处那些墓地是迥然不同。
所以，当顾宸说出“知道”时，她的心就像是被什么狠揪了一下一样，疼得撕心裂肺。
“他们……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他似是犹豫了，默了半晌才开口。
“你母亲发生车祸的时候，第一通电/话就是打给你的外婆，可等了很久都没人过去，因此第二通才是打给你曾祖母的。”
她圈着他腰部的手微微发抖，紧抿的唇角不由得勾起了一抹苦笑。
是在什么情况下，做为母亲的却全然不顾自己的女儿？甚至还任凭自己女儿的遗体留在外乡不得返家？
她没再多问，就算她不问出口，心里也是明白了几分。只是，那些事情却是她不愿意承认的。或许，这是因为杨芸是她的亲生母亲，一直以来的期待不允许她心底的那抹幻影破灭，即使是自欺欺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