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的蝉鸣声总是格外的响亮,燥热的空气把整个大地都弄得滚烫,一阵南风刮来,从地上卷起一股热浪,火烧火燎地使人感到窒息。
当然,这一切在处于山谷湖畔之中的紫云堂分殿画苑是不存在的。
紫云堂是江湖中每个人心目中的传说。如同一个古老神秘的歌谣。
就像是吃饭睡觉,紫云堂是江湖中最大,也是最有权威的一个组织这个知识,身在江湖上孩子们出生时已经晓得。至于理由,谁也讲不清楚。
据说,三十年的魔教进攻,把中原各门各派都弄得乌烟瘴气、苟延残喘的时候,紫云堂的其中一无名弟子以一人之力就瓦解了魔教。
还据说,上官家的五层藏书阁那神秘兮兮的第五层,只有同样神秘兮兮的紫云堂堂主才破格直接上去。
还还据说,在紫云堂内的分殿种目繁多齐全,俨然有个小城镇的规模。
而画苑就是作为一个复出的分殿存在。是十年来紫云堂堂堂主的第一个巨大举动。
说画苑是“复出”,全然是因为当时的宋徽宗因喜爱书画,书画于是遭殃地代替了女人,变成引起靖康亡国之乱的红颜祸水,广受江湖上的批评。而那时的紫云堂堂主又是极具正义之人,一时气愤,便直接将画苑烧个干净。
画苑的复建,在紫云堂内引起了不少轰动,不少会些舞文弄墨的人筹划着要到远离主殿的画苑去——无论他们的目的是为了避暑还是图个清静。然而,就在他们兴致勃勃要交上申请书时,却传来画苑只要十五个人,而那十五个只能都是由堂主亲自发出邀请函去邀请来的。你一个大闲人,免谈!
这下可把那些人在太阳下当场气晕了。
在小道传言中,嗯,传言这十五个中不少人根本不会书画,甚至,还有一个连大字都不识得多少,江湖俗称混事滴佼佼者。
凡是听到这个传言的,无论心理素质高低的人都有一时失语的间断,不过看是瞬间还是长时。众人更是对堂主重建画苑的意义所在感到困惑。
现在的画苑,俨然有神秘的小紫云堂之称。
而那个被紫云堂中视为焦点,混事滴佼佼者翼火,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因为过早来到画苑而正在被画苑的物质导师,原儒林弟子荀明道当成苦力。
是的,夏季版的紫云堂画苑此时此刻只有荀明道和翼火两个人。
翼火已经在荀明道的眼前晃了许多次,可显然荀明道觉得手中的古籍要比翼火来得好看,压根没有在意翼火。
如果现在把他从书海中拉出来的话,会被念叨死的吧。翼火咬牙切齿地盯着荀明道。作为紫云堂画苑的食宿掌管人,荀明道那对书多余的喜爱已经到了一个过分的境界。比如明明说要去置办货物,结果自己捧了一大堆书,右手还装模作样地拎着一个小灯笼,然后笑眯眯地跟翼火说着,少年人精力旺盛,总可以多带些东西回到山上的。
“那位,荀师傅,你就不能少拿些没用的书吗?”翼火极其抗议着,置办货物明明是他的事情吧。
“翼火可真是粗鲁呢,书中自有其美妙之处,要细细品味,方能显其精华。无论是什么书,都是一般,可绝不能套用着‘没用’二字。若是翼火日后在别人口中谈及此事,特别是我们画苑其他弟子面前,只怕被当笑话仇敌都是极有可能的,翼火可能接受这样的同门大礼?如此看来,作为一个要关系画苑每一个弟子的导师,是极要好好的调教一番才可以——那就先从买文房四宝笔墨纸砚开始吧。”荀明道眯起了眼,仍是笑眯眯的。
果然,如果每次和对方顶一句话,对方总是抱着要还你十倍的态度来攻击,还会常常在最后直接下达任务。
这样先软后硬的人对翼火来说简直只有被对方的八字克死的命。
不过,这次荀明道算是说道点子上了,翼火也知道自己从小就是下九流派,连日常的温饱都是问题,更不用说去认字,至于说要发现书中的黄金屋颜如玉什么的,简直就是天方夜谭了。
明明是决定出人头地、不再忍受别人的嘲笑而来到紫云堂的。可是以现在自己的状况,只怕等到画苑中别的弟子来了,只有被好好笑话的份量。
“既然翼火是第一个来的,如此勤奋,当有奖赏。嗯,我想想,不如就当个小宗主吧。知道什么是小宗主么?画苑中地位仅次于宗主的呢,说清楚写,就是在宗主不在的时候,可以任意地管理着画苑的其他弟子,可以说比其他弟子的地位都来得尊贵呢。翼火一定是有这个实力来辅助着宗主,带领着大家,不会让我失望的吧。”荀明道还曾经笑眯眯地对自己说过这样的话。
翼火还处于呆滞状态中,却自己不经意地颔首,并用了他的小弟跟他说话的语气:“小弟一定不辜负荀爷的期望!”
“翼火,就是这家店了,快些进去吧。看起来天色也不早了。若是半夜回去,先不说爬山路的艰难,即便是到了紫云堂,可也会被武堂的弟子当成刺客给乱箭穿心的。”翼火带着惊疑的目光望向荀明道,只见对方向他露出了一个“要相信我”的微笑。
之后,在等待画苑其他十四个人的时间里,翼火的每一天都是在荀明道的“悉心指导”下,一边从山下来回搬运添置必要物具,一边学着认字读书,时不时还要被荀明道骗着去扫扫地、擦擦桌子、晒晒衣物等等各种各样杂七杂八的小事情。
翼火一开始还在想他什么时候会爆发着在荀明道的鼻梁上狠狠的打一拳,可半个月后,他意外的发现这个念头已经不留存在脑海中了。
爷已经被折磨地失去野兽般的本性了。翼火发现这个事实的时候,曾经悲哀的这么想过。但也是曾经的事情了。
很快一个月快要过去,眼见一个月前还是几桩空屋白墙的画苑,如今在自己的手下变得十分清新淡雅,翼火很是高兴自豪。当然“清新淡雅”这个词还是荀明道口中评价的很小一部分。
记得被荀明道带上山时称赞过,翼火是早早来了一个月的。眼见这一个月将过,那么其他的十四个人和画苑的宗主、以及从外面请来的真正书画大师古师傅也要来了。翼火心中总是抑制不住地兴奋。
荀明道曾告诉他,其他十四个人多少都些显赫的背景,绝非一般常人,像江湖上有名的武林世家上官姐妹、四大家族“刘金银、冷沦尚、南宫财、丁万贯”的其中三家直系人物,还有什么实力和容貌并为一体的三大美男“墨颜白凌赤欢疏”中的颜墨和凌无,什么在英雄救美榜上蝉联第一的“三门新秀”慕容少侠,更有原就是紫云堂的出色老牌弟子。
翼火怎么数来数去,好像只有一个山寨里的军师地位能和他对比起来看看,但人家好歹也是个军事,也考过秀才,肯定也是认识字的家伙。
真是让翼火极其的郁闷的一堆同门师兄妹啊。更何况自己还莫名其妙地要做到“小宗主”的位置上去,按理说是比他们的地位都要尊贵,可是……这样在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真会承认他的小宗主位置么?
但又是极其盼望着能看见他们。
在荀明道的几番训练下,好歹是把身上的一股混混气息给变弱了,人也开始彬彬有礼起来,“应该不至于在一见面就给人留下坏印象”这时荀明道这一个月来对翼火培训的结论。
翼火仍在荀明道面前晃来晃去,该干的事情都干完了,对同门的期盼又让他毫无心思去思考别的东西。
太过于无聊了。这时翼火唯一的想法。
幸而这个时候荀明道看完了一本,对这翼火仍是面带着那一尘不变的笑容,道出了他的心思:“怎么了翼火?要是实在厌烦不过湖畔山色,不如下山去迎接几个人也好——你也知道,紫云堂画苑可不是一般人能够寻到的。”
翼火点点头,连紫云堂都很是难找,更别说在山谷中的画苑了。他不禁想起那日他山下晃了许久、甚至晕倒的场景。如果再让他的师兄弟也忍受着这种痛苦,心中着实是不忍。反正也正是闲着无趣,不如下山去接了几个人也好。嗯,还要顺便收个路费才好。翼火心思一转,更是觉得这是个绝佳的建议!
蠢蠢欲动,刚想下山的时候却又停住了脚步,有一个问题翼火在心理憋了好久,如果再不问,他生怕会憋出内伤。
“那个,荀老大,我一直很奇怪,堂主为什么不干脆些附张地图呢?他这是要磨砺我们?可真要有人死活找不到又怎么办?那可是堂主亲自邀请的人啊。”
在翼火看来,堂主对他身份和生存环境都是很了解的,该是个极其细心神奇的人,但他收到的邀请函中也显示出了和细心没有关联的东西。比如给大字不识的他信中用了很文雅的文字,又比如这桩——明明知道紫云堂在群山之中难以寻找却也不愿附一张地图。
荀明道脸上仍挂着极其淡然的笑容:“这个还请翼火不必操心了。一切皆有天缘,堂主不入地图,必是确定他所要的十五个人,无论是什么方式,都能来到紫云堂画苑——”
“可是!”翼火急急打断了荀明道还想说下去的话,话一出口,心里就已经懊悔这个举动,待会一定又会被荀明道数说是“不文明的举动”,现在既然都打断了,那也只得硬着头皮说下去,“什么叫‘无论是什么方式,都能来到紫云堂画苑?’如果不是我碰巧遇到荀老大,我一定到现在都还在下面晃呢!”
“真是不文明啊,翼火。这样随意打断他人讲话的毛病,还不愿改改么?”荀明道果然又眯起眼。
翼火正打算接受他猛烈的言语冲击,可荀明道下面的话却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我正想说,翼火,你就不曾怀疑过你能遇见我,并不是偶然?”
“什么?!”不是偶然?难道还是必然?
“当时,是堂主把你已经达到临安的消息透露给我,并特意让我来接引你的。所以说,如果不是在山下,也会在丐户的聚集地——我们总会相遇,你也终究能来到画苑。”荀明道隐藏在笑容之下的是对堂主的感激,起码,堂主是给他送了一个不错的苦力。
“唉???”翼火顿时惊讶地合不拢嘴,这个紫云堂堂主,到底是何方圣神?居然能这么及时掌握到自己的信息。在怀疑紫云堂堂主的时候,翼火的心里头好像明白了什么东西,嘴里讲出的话也顺着大脑的思路一个个蹦出:“那——荀老大让我下山去迎接人,也是堂主的一个安排么?荀老大也还会去接引别的人?喂喂,要是大家都这么被我们带上来的,也太无聊了了吧。”
“翼火一口气问了三个问题,不也觉得很是无趣?”荀明道仍旧用微笑来残酷回应着,“还有,我接引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其余的,可不关我的事。肯何况现今画苑只有你我二人,若是都出去了,这到处是宝的画苑若是被人偷窥又该如何?我定是要驻守于此,恪尽职守。”
翼火有些凌乱了,虽说画苑被添置一新,可也没到到处是宝的境界吧。更何况要说还有人连紫云堂画苑都能闯进来,不,那绝对不是人!就算真有个不是人的家伙进来了,荀明道那一介书生,能顶什么了职责了?
荀明道又从旁边的西域产的高脚凳上又拿起了一本书,似是漫不经心地说道:“对了,翼火,我建议你去钱塘江边那候着,运气好的话会许可以看见三位美人。”
“三位?”
“很高兴么?也看你运气了。”
“不是……只有,三位?”
“……”荀明道第一次放下书仔细打量着翼火。
虽然嘴边还是挂着那惊为天人的微笑,但脑门上明显爆出了青筋。简直让翼火不寒而栗。
“不是……荀老大,我是想,你要是知道其他人的消息,也告诉我好了,我都给他们领上来!”翼火心里头正打着算盘——十四个人,个个都不简单呐,身上的钱财也一定带着不少。更重要的事,这样引领着他们来到紫云堂,无疑是给自己印象大大加分啊。第一印象一定要很重要,很重要!
“其余人翼火不必担心。”荀明道合起了书卷,紧接着他就用手中的书卷起指向了翼火身后,“比如,门口这两位——”
“什、什么?”翼火使劲眨巴眨巴了眼,然后才发现这个动作太过傻气,于是立马转头往门口望去,那里不知什么时候立着两个年纪大约在三十四岁的男子。左边的长着一张马脸,立的笔直,显得特别精神。而右手那通红的脸却像极了祠庙里看过的那关二爷。
“东门传俊。”左手边的人用低沉的声音报出了自己的名字。
“彭岑。”右手却发出了一阵嘹亮的声音,“我们原是紫云堂弟子,受堂主之命转来画苑。”
原是紫云堂弟子?
翼火怀着很是敬佩的心情看着两个在荀明道口中的紫云堂出色弟子。
荀明道微微点了头,笑道:“请进吧。翼火,奉茶。”
“啊?!”翼火还没完全反应过来,只听荀明道加重语气又说了一遍:“翼火,奉茶。”
这个时候那两人已经分别坐到了位子上,目光都在翼火身上停留了一下。
我的第一印象啊!怎么就变成一个小厮了?!翼火在内心在使劲地嚎叫。
算了算了,这一个月来被荀老大驱使的也够多了。奉茶就奉茶呗。爷我无私奉献!
翼火正打算应着,却猛然惊觉了:“那个,荀老、不不,荀师傅,我们这……还没进茶叶……”
“……”
“……”
“……”
厅堂上顿时一片寂静。
“那就来碗酒吧!茶什么的,我也不习惯!”彭岑摆手爽朗笑道。
“也好,翼火,拿酒。”
“……酒,”翼火深吸一口气,“昨天刚喝完了。”
“……”
“……”
“……”
厅堂上又是一片寂静。
真是尴尬的场面啊。翼火双手环抱在胸口。
“抱歉了。”荀明道丝毫不在意地用了很没有诚意的口吻,“如果两位不介意的话,不妨前去酒楼搬一些回来。”
翼火只感觉背后一股凉意,荀老大不是知道他们是紫云堂的高位弟子么?居然还用这种命令下达方式么?
就在这个时候,那个叫彭岑突然“腾”地一声从位子上站起身来。翼火忙下意识挡在了荀明道面前。
却听彭岑咧开嘴笑了:“荀明道,真没想到,你一个儒林最唧唧歪歪的弟子,如今却要来管我来了。”
荀明道也笑道:“彭岑日后可要知晓些礼数了。从你们踏入画苑的开始,我就是你们的物质导师。我知道两位都是在紫云堂有头有脸的人物,不过,堂主想必也提醒过了——在画苑里,一切都重归于零。”
彭岑和东门传俊的脸色微微变了一下,果然堂主将他们的身份都告诉了眼前这位不曾起眼的儒林弟子。但很快两个人都被同时一个话题吸引了——
一切,都重归于零。
对他们而言,这是一场最为期待的开始——
随着东门传俊也站起身来,厅堂上又开始寂静起来。
三个老男人的一台戏啊……
翼火肚子在那里倒吸一口凉气,心中暗暗的喃喃着。
还是彭岑先打破了寂静:“这画苑没酒没肉的,也尽是闷所谓。好吧,东门兄,我们这就去酒楼拿些饱肚!”
东门传俊默默地点了点头。
于是两个人又大步离开了画苑。
从他们进来到出去,期间可是说是风一般的速度。虽三人间有表现一些不满和微妙的争斗,但就在在短短的时间里最终都达成了共识,荀明道顺利地取得了两人的承诺的尊重。这就是紫云堂的弟子么?做事如此的干脆利落,不拖泥带水。这样的话,一个团队的效率就会提升。应该要好好学习一下!翼火正沉迷于研究“战术”,荀明道的的声音伴随着翻书声响起了:“翼火还不走么?要是让三位姑娘等急了可不好。”
“啊?哦哦是是。”都快忘了这件事了!得快些去才好!不过,都是女人啊,这样收领导费真的好吗?啊啊,真是麻烦呢。
还是想想我的第一印象怎么出场吧。嗯,对,一定要展现出一个傲气逼人的气场……对……就是这样……
翼火一边想着,一边比划着出了画苑。
荀明道已经彻底沦陷在了书中的黄金屋中。
此时的画苑,在夏季的尾声勾画出了一个清丽的圆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