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殇一直想着，如果他没有去参加那该死的“名师司南”活动该有多好。
可这个世上没有如果。
洛殇又会想，如果他没有去参加“名师司南”活动，他就不会加入紫云堂，不会认识师傅山人，不会认识青鱼，不会认识酒狂，也不会认识东门传俊。
可这个世上没有如果。
“名师司南”，是紫云堂三年举办一次对外开放的大型活动。在这期间，各地的高人都会受邀来到紫云堂，他们可以挑选资质优良的弟子，凡是能来到紫云堂的人也可以借此机会拜高人为师。还有一些高人不愿沾染地气，则会被紫云堂半强迫性地给两张地图，弟子们可以拿着地图自己去寻访高人，如果地图有误，不，一般来说是不会的。因为早在很多年前某高人就因为出去云游了一番使得上山的弟子左右见不到人，后来、嗯，后来就有人在临安的百花楼看到那位已经是龟奴的高人……至于高人愿不愿收你为徒，那就是你自己的事了。
洛殇觉得给地图的一定是高人中的高人，于是想也不想就要了一张地图。当他兴致勃勃地出了门，展开地图时就傻眼了。洛殇深以为，除了几个山名还看得懂之外，其他都不是他的智商所能理解的范围。难不成他正好中了那个“地图有误”的大奖？
“山名看起来不像是在蒙骗我们的，只是这位高人画技不太好呢。”旁边那个看起来十分温婉的女子掩着嘴笑道。洛殇望去，见女子拿的地图和他一模一样。
“我叫青鱼，紫云堂药馆弟子。看来我与大哥你恰是拜访同一前辈呢。这一路上，请多多关照了。”女子笑着向洛殇施了个万福。
青鱼并不是像洛殇那么随便地要了这张地图，而是怀着明显目的的。洛殇从青鱼那听说了许多关于这位高手山人的传说。
比如，山人曾在武林大会把三十个人打得各个都是面目全非，接着山人又治疗好了那三十人，非但治疗好了，还使得他们功力直上一个台阶。武林大会开展的一个多月来，山人就这样每天打一个，治一个。
后来，就变成慕名的侠客出钱要被他打伤。
洛殇打了个冷颤，做他的徒弟，岂不是要天天挨打？
然后青鱼就跟他规划，我学他的医术，你学他的功夫。等哪天师傅将你打伤了却没空治疗你，我会好好照料你的。
连青鱼都认为作为山人的徒弟必须要有铁壁金钟罩的肉墙功能，洛殇不禁很沮丧。但为了能得到青鱼承诺的照料，洛殇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青鱼十足是个美人的胚子，头发很滑顺，眼睛很亮，鼻子很挺，那小嘴又红地湿润润的。说话也很好听，人又十分和善；烧饭烧的好吃，医术又高明。从小生活在紫云堂内，对江湖的大小事情人物都很了解，还有……反正，在洛殇眼里，青鱼一切都好，简直就是他心目中的女神仙。
洛殇觉得一路上都在受青鱼的照顾，很不好意思，于是他拼命想方设法要好好待青鱼，甚至花了大把银子买到了一本《抱得美人归》。
第一天，洛殇学着书里的内容给买菜回来的青鱼一个大大的拥抱。那天，洛殇没有吃到晚餐。
第二天，洛殇跟青鱼兴高采烈地说着他和一个戏子的美妙故事，当然，那些故事都是他从书上背下来的。那天，青鱼还没听到一半就消失了。
第三天，洛殇告诉青鱼他采了一个晚上的花要送给她，青鱼一看，还在洛殇手上的只有那灯笼花的根，一根根绿油油的，排地很是齐整。那天，洛殇不停地哭着解释他采的时候还好好的。
第四天，洛殇给青鱼看了一大袋虫蛇之物和一袋小动物的尸体。那天，客栈老板把他们赶了出去。
第五天，洛殇雇了人要演一场英雄救美，可他赶到那边的时候，青鱼已经把对方全部用针扎住了。那天，洛殇数了一个晚上的钱。
第六天，青鱼叫住了正打算出门的洛殇。
“你手里是不是有一本《抱得美人归》？”青鱼说这话的时候，脸部表情很是平静。
洛殇先是吃了一惊，随后又庆幸记得书里有写着如果被对方发现了怎么办，于是嘿嘿一笑：“没有没有，那是给我朋友买的。”
青鱼又问：“什么朋友？”
“从小一个村里长大的，他身世很是可怜，从小没爹没娘没兄没弟没姐没妹的。虚长了那么多年，也没有个媳妇儿。”洛殇很庆幸青鱼又问了个书里有的问题。
青鱼又问：“我可不可以当他的媳妇儿？”
洛殇点头：“当然可以！他叫——”
青鱼仍是一脸平静地看着他。
“你、你为什么会问这么奇怪的问题？”洛殇笑得有点僵硬。作为他的女神仙，怎么可能问出这个问题。
青鱼微微笑了：“书上不是这么写的么？你怎么不继续背下去了？”
（原来青鱼偷偷看过我买的这本书，所以才知道里面的内容，问出这么古怪的问题）洛殇长吁一口气，他的女神仙还是那个女神仙，从没变过。他放心地拍了拍胸脯。
（等等……这本书，一直被我贴身藏在衣服里啊……青鱼难道？）洛殇想到此处，不禁脸红了。
“这本书，是我们紫云堂儒林弟子薄知性编写的。”青鱼解释道。
薄知性？！洛殇自然知道这个人，因为那句“我可不可以当他的媳妇儿？”后面的回答就是“当然可以！他叫薄知性，家住嘉兴竹林村，要是姑娘如此善心，可是随时找他去。”
“师弟表面看起来是个傻傻的病秧子，可实际却喜欢写些各种不正经的文章。他写的那些玩意，在堂中流传开来，倒是添得些许情趣。真没想到，居然会传到外头来，还骗了洛大哥你。”青鱼说着，又掩着嘴笑了。洛殇也只得跟着她嘿嘿笑着。
“洛大哥——”青鱼的声音变得十分轻柔含羞，视线也从洛殇的脸移到了自己的脚尖，“你真的不必为我做什么……”
青鱼顿了顿，洛殇只觉得那一刻，连回想起来都是十分地漫长。
“因为、因为，这些都是我很愿意的事……我、我很愿意为洛大哥……也、也很欢喜……”
青鱼说。
那日，洛殇和青鱼在屋顶上坐了一夜。
洞房红烛，越女新妆，青鱼乌亮浓黑的秀发一直垂到地上，洛殇悄悄地珍贵地，捧起了那秀发。
“我总是想，总是想……像青鱼你一样的美人，又怎么会看上我？”这个问题，洛殇已经憋在心里很久了，自己本是个粗枝大叶的江湖游侠，只是一路旅程，竟能得到他的女神仙垂怜，洛殇数来数去，觉得自己唯一的优点只有不管在什么时候都能有话讲。
“只怕，这就是缘吧……”青鱼的声音似乎很是渺远，听不真切。
洛殇也静静地看着她的背影，只觉得那一刻，连回想起来都是十分地漫长。
“只可惜，我们，始终是有缘无份。”渺远的声音又变得十分决绝。
洛殇手一颤，手中青鱼的秀发立马又滑落回地上。
青鱼一步步地向门口走去，每一步都走得很缓慢，每一步似乎都在滴血。
青鱼那一袭艳红的百褶裙刺得洛殇眼睛直痛，于是洛殇闷闷地说了一句：“这身衣服不适合你。”
青鱼仰起头，看着顶梁上挂着的红色丝袍，仍旧用了十分渺远的声音：“我也这么认为。红色，真让人讨厌。但我没有法子。我只能看着这些红色。”
洛殇还想说什么，不，他还有很多话想对青鱼说，但青鱼已经走远了，走到，他再也看不见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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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紫云堂偏僻的小道上晒太阳是儒林弟子薄知性最高兴干的事情。
“那谁，挡路了。”同为儒林弟子的滕知人在薄知性身后打了大大地哈欠。
“我叫薄知性！昨日你还见过我呢。丰满的滕知人同僚？”薄知性不满地哼哼。
“我对你这个廋竹竿没印象，快些让开。”滕知人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说道。
“对了，你听说一件奇事没有？”薄知性丝毫没有让开的意思，反而扯开了话题。
“没有。让开。”滕知人丝毫不受影响。
“本来在药馆的那青鱼美人，不是在一年前去拜了西域莲花山上的那个山人为师么？”薄知性也权当没有听见。
“不认识。让开。”
“你瞧怎么着？那山人看上了青鱼的美貌，定要娶她为妻。可惜啊，青鱼一颗芳心早给了和她一同拜入山人的那叫——洛殇来着的。”
“与我何干？让开。”
“可那洛殇和青鱼都承蒙了山人的教诲，这样公然反对山人的殷勤，着实是不好意思。”
“我们儒林弟子不需要知道这些。让开。”
“所以最后青鱼还是嫁给了比她大二十岁的山人。而且，在婚礼的当晚就自杀了。”
“……死了？”
“是啊。死了。真是可惜呐。你听到没有，药馆那边现在还在哭呢。”
“女人的泪水真是多不可耐。”
“山人座下另一个弟子，洛殇，也在那个时候走火入魔了。好像是当场就把他的恩师给杀了呢。”
“……也死了？”
“你说，要是哪日先生看上了我，你会不会也杀了先生呢？”
“你吃药了没？”
“还没——你连我的名字都不记得，怎么会记得我要吃药的事？”
“回去吃药。让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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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云堂堂主宫氏酒狂在酒馆里找到了喝的一塌糊涂的洛殇。洛殇很没好气大放狂词说和酒狂比武又是赌酒的。过程没有人知晓，事情的结果也只有几个人得知罢了——洛殇变成了酒狂的心腹弟子，正式成为了紫云堂弟子。
洛殇跟着酒狂回到紫云堂时，三天三夜都待在医馆里没有出来，弄得医馆的每日都人心惶惶。还是同为酒狂的心腹弟子东门传俊将他打晕了拖出医馆的。
再后来，就到了紫云堂易主的时候。
那天，洛殇被东门传俊拉去喝了一个晚上的酒。
东门传俊明显刚开始就醉了：“你猜，堂主一共有几个心腹弟子？”
洛殇哈哈大笑：“我猜就我们两个好兄弟！”
东门传俊摇了摇头。
洛殇不像东门传俊那样很早就来到了紫云堂，对于易主的事情，完全不明白：“东门兄，这是堂主要走，你拉着我喝酒做什么？”
东门传俊扯着洛殇的袖口：“你真不知？就因为咱们是堂主心腹的特殊身份。所以，我们有可能就此告别了。”
洛殇死命晃着脑袋：“这又有什么关系？”
东门传俊就告诉洛殇，紫云堂易主的时候会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前任堂主的心腹全部召集起来被关在一个个带着字码的小黑屋里，然后由堂主亲自抽取字码，最终将心腹平分成两类人，一类人继续留在紫云堂，专门监视新任堂主，将堂内消息仍转交给原堂主，如果他们一致认为新任堂主无法胜任，原堂主完全有能力取而代之。还有一类人，就让他们离开紫云堂，彻底恢复江湖一身自由。前者称之为“流水”，后者称之为“流砂”。
每个心腹之间基本不知道有谁在，也不知道有谁走，所以就算被新任堂主发现，也弄不出什么口供。这个不成文的规定，表面上是保证了新堂主基本不会弄出失格之事，也不会给原堂主太大的保留权利。
洛殇想了想，还是觉得做流砂比较好。但东门传俊显然认为出去再干一番事业，还不如在在堂内终老。
洛殇使劲拍着东门传俊的肩：“看来咱们兄弟二人，还真是要分开了哩！”
东门传俊没有回话，只是低头喝着闷酒。
做为流砂的洛殇十年后再一次见到东门传俊，意外地发现他居然能想起那么多过往。那些让他后悔也不是、怀念也不是的过往。
只有东门传俊还是和以前一样，喝着闷酒。
“咱们兄弟二人多年不见，你就在那干喝酒啊！”洛殇很不满地嚷嚷，“你在紫云堂待得还好吧？也不嫌闷！”
东门传俊看了眼洛殇已饱含沧桑的脸，又望了望手中崭新的酒杯，回答道：“很好。一切都很好。”
洛殇发出他那特有的爽然笑声：“要换做我，隔段时间就要跟那酒狂那老家伙写一段情意绵绵的信件，我可办不到，你幸苦了！”
东门传俊听到这话，眼神却迷离一了一会，过了半响，才缓缓道：“事实上，堂主走后也是漂荡江湖河海之中，我们完全联系不到他。而那个新任堂主……整天不在堂内，也根本无法跟踪其动向。所以我说很好，很是清闲。”
洛殇怔了怔，又哈哈大笑起来：“真是可恶，早知道我也留在堂内就好了，这样就不用自己去骗吃骗喝的了！哈哈哈哈~”
东门传俊突然盯着洛殇，问了个很奇怪的问题：“你想回来？”
洛殇也盯着他。
东门传俊从新的酒瓶里取出一封信，推给了洛殇：“新任堂主召你回去。流砂洛殇。”
洛殇仍是盯着东门传俊，没有接信：“被赶了出去，这时候又召我回去。我多少有些不高兴呢。”
东门传俊眯起来眼：“一个我们整天看不见人影的堂主，不仅知道你是流砂，我是流水，还能基本上知道你活动的区域，让我给你带信。你说不高兴么，洛兄？”
洛殇摇了摇头，大笑道：“就算我再不高兴，这样的新堂主如果真是需要我，也一定会把我领回去的吧！哈哈！想不到我这个草莽一个，居然能蒙紫云堂堂主两次上眼。痛快！痛快！”
东门传俊在洛殇大笑不止的时候又取出了一封信：“洛兄真是越来越开朗了。那么，这封南宫家的信，劳烦也将我送了吧。”
“你有急事？”洛殇不笑了，紧紧握住了两封信。
“刚刚有丁家的人路过。”东门传俊用余光有瞄向了一个黄衣男子。
“哈哈！他们四大家族，好像非要争到一枝独秀。希望那个南宫家可不要出什么事啊！”
“那我走了。”
“再会。”
“再会。”
紫云堂堂主，到底想玩什么花样呢？
洛殇有些悲哀的想。
如果青鱼还在这，一定会知道的吧。一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