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味还有残留。
这里是昨天骏最终摆脱斯特拉斯制药追兵——那名黑西装的公园。
这次再回到这座公园，并不像前一晚那样四下安静无人。骏一路走向公园深处，不止一次遇到带着宠物狗狗在散步的人，其中一只吉娃娃还莫名其妙地对着骏猛吠，但被骏的眼神一瞪便马上缩起尾巴、可怜兮兮地躲回主人身后。
前一次来的时候是夜晚，这次则是白天，总觉得入目的景色和记忆中完全不同，骏绕了两圈才找到昨天那处岔道，之后他根据记忆，离开铺石的步道，踩着长满低矮青草的草地走向草木掩映的深处。
远离人行步道一段距离的小树林里，草地上还隐隐残留有人躺卧过的压痕。
骏蹲下来仔细探视，集中注意力在五感上面。
世界似乎发生了变化，变得更清晰、更富有细节，平时会在毫无所觉下就被忽略的种种资讯和痕迹一一显现，就像近视眼戴上了眼镜，这个世界在骏的感官中呈现出截然不同的面貌。
草地上的压痕在骏严重隐隐呈现出人形轮廓，环视四周地面，可以发现零星残留的鞋印压痕。骏在脑海里还原现场——黑西装在这里晕倒了一段时间，就这么在草地上留下了压痕，过了一段时间后他醒了过来，离开时又在没有自觉的情况下在这片草地上留下了脚印。
但是脚印的痕迹很淡，难以掌握移动的线路，还好，可供追踪的线索不只有脚印，还有气味，像是血腥味和污水腐臭混合在一起的古怪气味，骏对这种独特的气味还印象深刻。
和黑西装在廉价旅馆客房里打斗时，他身上还没有这种气味，但是之后他跳下三层楼高度追出旅馆，从那个时候起黑西装的身上就带上了这种古怪的臭味。
骏频频抽动鼻子，搜索气味的流向，据此判断黑西装离开时的路线并跟着移动。这样好像一条狗喔——骏连忙赶走脑海里的这种想法，总之现专心在追踪气味上面。
多亏这种气味够独特，虽然隔了一个晚上的现在已经变淡了许多，骏依然能跟踪得到。
应该昨晚就来的，那时候的气味肯定会更清晰一点。骏虽然为此懊恼，但现在再烦恼也于事无补，只能更加集中注意力在追踪上面，并祈祷气味线索不会在中途断绝。
万幸的是，黑西装似乎也是有意避开人多的地方，气味线索首先指向和公园一条马路之隔的小路，然后转进小巷，接下来就在小巷里辗转前进。
从大楼背后的巷弄穿过，惊动翻找垃圾的野猫，穿过被空调室外机熏得像是蒸笼的商场后楼梯，骏跟从着若有若无的线索移动，线索清晰的时候就走得快一点，线索难辨的时候就走得慢一点，有时候，气味和脚印都会断绝，要在一段距离后才能重新有所发现。黑西装似乎就是这样在这些窄巷小路里绕来绕去，他似乎并不急着和同伴会合或返回斯特拉斯制药总部，这一点让骏颇为困惑，猜不透对方的想法。
不过骏知道答案很可能快要揭开，因为追踪了一段路程之后，空气中残留的气味明显比开始时浓郁得多，这意味着两种可能，要不是黑西装变得越来越臭，就是他刚走过这里不久。
——结果，两者皆是。
穿过门锁被蛮力扯断的铁皮门，踏入被围蔽的工地，走进未完工的大楼，空气中浓烈异臭的来源就坐在灰白墙壁的旁边。
他的形貌变得比前一晚所见时更加可怖，周身肤质变得又红又干，像是手脚还有脸上，不少处的皮肤都已崩裂甚至脱落，露出下面粉红色的肌肉。从质感上看，那种异常发红的肤色不像是充血所致，而像是皮肤本身改变了颜色。而且他的皮肤似乎还在发痒，不然难以解释他频繁烦躁地用指甲在身上乱抓乱挠的行动。
而且还很臭。根本无需特别敏锐的嗅觉，只有是有正常嗅觉的人，肯定都能闻到从他身上不断散发的腥臭之气——像血和污水腐臭混在一起的独特刺鼻臭味，程度堪称恶臭，闻久了简直能引起鼻子不适。
发生在他身上的变化幅度很大，几近面目全非，只有那身衣服虽然好几处都出现了破损，却还能和昨晚记忆中的印象对得上号。
骏并未特意隐藏自己形迹的缘故，刚踏进大门，脚步声马上就引起了对方的注意。不断大口喘息、背靠灰泥墙坐在地上的黑西装神经质地转过头来，骏这才发现到对方的左眼严重充血发红，眼白和瞳仁浑然成为一样的红色，映衬着一张到处是皮肤裂口的脸，显得分外诡异。
“……”
骏默然不语，在一段距离外站定。对方也是一样，投向骏身上的目光极度疯狂，似乎根本没认出他。
双方沉默着对峙，只有粗重的喘息和控制不住的涎水一起从黑西装嘴角漫出。这种状况并未持续很久，黑西装就按捺不住般抢先采取行动。他如同猛兽般冲向骏，然而又兀自在中途停下。
挑高的楼层墙壁上方有一扇预留的采光小窗，连窗框都还未装上，现在看来就只是一个四方形的空洞。夏日午后的阳光从墙壁空洞中穿过，直直投射在他面前的地面上。他似乎对那束阳光极为恐惧，发出惊慌的嘶吼，四肢并用着倒退，转眼间就躲回之前待的那片阴暗处。
——搞什么？怕光吗？
虽然对方怎么看都不太对劲，神态和动作都表现得像动物多过像人，恐怕早已失去理智根本无法交流，但既然好不容易才追踪到这里，骏不打算就此罢手，总之先试着和他说话看看。
“喂？听到我说话了吗？你的样子不太对劲，要不要我带你去医院啊——？”
“吼——！”
面对骏的询问，黑西装只从喉头发出不成言语的威吓声，野兽般的反应让骏皱起了眉头。
从一踏进这里开始他就以嗅觉确认到了，空气中除了那股独特而强烈的异臭，还飘荡着另一个血腥味，如果仔细观察，还能发现洒落地面的未干透可疑血迹，从黑西装待的位置一路延伸到骏右前方几米距离外一个四方形的大坑洞。
那是预留给日后装设扶手电梯的空间。骏一边警惕着黑西装的动向，一边慢慢向那个坑洞走去。他在坑洞旁边停下脚步，往里探头一看，下一刻眉心皱得更紧。
一具冰冷的人体倒卧在坑洞底部，一动不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