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的单间也是肖科长定好的,大家见面寒暄了几句,坐下后我看了看他们一行人:两个女的,七个男的。
先互相交换名片,有电视台的两个编导、本市两家报纸的主任记者和编辑,还有两家国家级媒体驻绿山记者站站长。最关键的一张名片,我看得很仔细,新华社驻绿山通联站站长王义。我仔细看看这个王义,50岁不到,面容黑黑的,眼角有几条皱纹,穿着很朴素,说话声音洪亮,不拘小节,一看就是性情中人。那时候我不知道哪个记者厉害,但是新华社我小时候就听过,那时候不是经常说“据新华社报道”……酒菜上来了,我带头,先喝三杯。酒席中,肖科长替我吹嘘起来,把我那营销啤酒的几个案例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引得这几位大哥大姐啧啧称赞。吹到最后,肖科长帮着引入了话题,说我最近自己正在做一个产品,希望大家帮帮忙。
我看时机差不多了,就领着继续来三杯,其实我明白,喝酒上脸,脸皮厚了,就什么话也能说出来了。
就着肖科长的话题,我把自己代理的产品的事情说了一下,公司如何困难,产品如何好。几位一听是“椰风——挡不住”,就来了兴趣,都觉得那是一个大客户,应该有广告支持。看来椰风芒果汁和椰树椰子汁他们也没弄明白,和我一样。几个人和我一起想宣传的办法。我的意思很清楚,现在没有广告费用,最好是做新闻或者科普知识之类的,钱少收我点。等以后有了广告费用,我就回报各位。
那位王义大哥很实在,我说完,他站起来说:“我是发通稿的媒体,没法帮弟弟做什么广告。这样,过几天正好我们单位发高温补助,就先给我来20箱,我们人少,每人发两箱,就算我给弟弟的一点支持吧。”听这话,我赶紧端起酒杯站起来说:“这怎么好意思,大哥,我这是来请求帮助的,您这不是给弟弟造成心理负担吗?”
“呵呵,弟弟你也别不好意思,我要是到外面买还贵,你给我个批发价就行。”说完王义和我碰杯,一口把满满一大杯干掉。
王义的这一提议引起了共鸣,几个大哥大姐都决定趁今年夏季的高温帮帮我。两个当场就定了,让我们直接给他们送货,其他几个单位的都说回去和他们头头说一下,今年给我消化一些。我听得是满眼泪水,只会一个劲儿地说“谢谢”了。
我心里明白,人家这是给肖科长面子呢。既然把请客会开成了推销会,我赶紧出去,再点几个好菜,让服务员上酒,好好表达我的谢意。说了也巧,点完菜,上来的第一个是豆豉油麦菜。张罗大家吃,我第一口还没吃进肚子里,那边“咔”一声响,电视台那位大姐从嘴里吐出一块绿豆大小的石头,还是被她咬碎的,这不是给我上眼药水吗?心里暗骂。我还没开口,王义大哥很风趣地说:“哎呀,马导牙齿真好,我们都没吃呢,你先给清理杂物了。”这位吃出石头的大姐姓马。
一句话,把尴尬的气氛给打破了。我看了一眼旁边的单间服务员,那服务员很聪明,赶紧把菜撤下去,说着:“对不起,对不起。给您重新换一盘。”
气氛又回来了,文人在一起就是不一样,先讲成人黄色笑话,后来高度就上升到了诗词歌赋。
几杯酒下肚,我不得不佩服这些人的才思敏捷。喝这么多,脑子反而是越喝越灵光。
服务小姐把最后一个菜送上来,就是给我们换的豆豉油麦菜。看着这菜,马导笑着拿起筷子说:“其实这个菜我挺爱吃,就让我继续打扫杂物吧。”说完挑起满满一筷子,放到自己面前的小餐碟中。挑起的那一瞬间,我们几个眼睛都睁大了,那一盘菜的中央,一个小指肚大小的绿色青虫蜷缩着,估计是被煮熟了。放到今天来说,这证明菜品很新鲜,没有农药,可能那虫子还是高蛋白营养品。但是这高蛋白不是你特意点的,而是掺杂在别的菜里,估计你看见能把眼珠子掉地上。
我们几个发现高蛋白补品的,互相看了一眼。那马导好像没明白,看了我们的眼神,再看看那盘子菜,估计是大脑充血了,摔了筷子,高声喊道:“服务员,过来!”
那服务员也看见了,早傻了,这一声,我看见她一哆嗦,赶紧跑过来要撤下那盘子菜。手还没伸出来,被马姐抬手打了回去,脸对着服务员,突然降低了音调,很温柔地说:“把你们老板叫来,这事你管不了。”
服务员跑出门去不久,就进来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女人,自己介绍说,她是大堂经理,有什么事情和她说。
马姐看看她,问道:“你说的算吗?我们就想找你们老板,太欺负人了,先吃出一块石头,我们不计较了,后面直接给我们虫子吃!”
“那您想怎么解决,您说个办法我们商量。”那大堂经理很圆滑老练。“我们没办法,怎么解决你找你们老板去商量吧,我们等你回信。”马姐说完不再理那大堂经理。那经理看了我们一眼也转身出去了。时间不久,外面响起一阵嘈杂声:“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几个面目狰狞的男子推开房门,其中一个对着我们喊:“谁闹事?吃饭不想给钱了是不是?”
看着这一帮人,我们都一愣。冒充黑社会大哥?别人还没说话,我站了起来说:“谁说的不给钱,我是请客的,钱找我要。”
“哦?”那领头的看了我一眼,说,“那你出来吧,我就跟你要。”我抬腿刚要走,王义一把拉住了我,坐着对那领头说:“你是老板吗?我们找老板,钱给老板,你说的不算。”说着把我按在椅子上。“我是老板,有啥问题你们说吧。”从门外走进一个40多岁、满脸肥肉、穿休闲装的男人。我们互相看了一眼,王义手按在我的肩膀上,站起来,冲老板点了一下头,说:
“今天是我弟弟请客,第一次我们吃这块吃出小石头,我们没张扬,你们给换了一盘,这一盘直接给我们炒虫子吃,你这个店是不是没有洗菜的?要是连洗菜的都没有,就别干了,关门吧,别带这几个小猴子来混社会。”他这句,把刚才进来的那领头的给惹爆了。“你说谁是猴子,我废了你!”说着他拎起身边的一个空酒瓶就要冲上来。那胖脸老板一把拉住了他,笑呵呵地问:“这位大哥,在哪玩的?兄弟想打听一下。”
王义瞟了他一眼,说:“哪里也不玩,在家玩的,给政府做事。”说完他从口袋里面掏出一本证件,扔到桌子上继续说:“这些都是给政府做事的,今天老板你也有福气,大家都把证件给他们看看。”我看着几个人纷纷从口袋、钱包掏出证件,扔到桌子上。我的天,第一次看到如此多的记者证、采访证,颜色都不一样,紫色皮、绿色皮、蓝色皮,我看得眼花。
那老板一哆嗦,从桌子上拿起几本连看了几眼,把证件放回桌子上,连声说:“对不起,对不起,你们稍等,我马上回来。”说完拉着他几个手下离开了。
他们出去了,我们坐着,为了缓和气氛,我随口问:“王哥,你的记者证怎么和他们的都不一样呢?”
王义笑了笑,说:“记者证颁发的单位不一样,有新闻出版署,有记者协会,还有各个媒体自己发的,所以都不一样。但都是记者,作用一样。”
等了三分钟,马姐有些着急,从包里掏出手机,我看着比我的个头小多了,大概是新出的9900款。她拨了个号码打出去:“小李,你马上带着设备叫上小金,来×××烤鸭店。今天气死我了,明天给他们曝曝光,我让他干,给他关门算了。”她打完电话仍旧余气没消,对其中报社的主任记者说:“于主任,带相机没有,拍下来,明天给他来个新闻。气死我了。”于主任笑了一下说,相机没带,不过录音早就录下了,说着把自己手里的一支录音笔扬了一下。
肖科长也生气地说:“本来觉得他们陪个礼,差不多就行了,这还弄一帮社会混混来吓唬人,这次非治他们一下,不出气不走了。”
又过了几分钟,那个大堂经理走进来,悄悄地拉了我胳膊一下,说:“先生,我们老板找你出去商量一下,你看怎样?”我抬起头,看了众人一下,王义点了点头,对我说:“商量的结果回来说,别自己做主,这件事情你做不了主。”然后给我一个眼色。
我跟着大堂经理走出去,门外大厅有一房间没客人,她拉着我走进去。刚进门,那胖老板就递过一支烟,赶紧给我点上说:“兄弟,今天我们做得不好,你看看出个主意,我们商量一下。”那几个面目狰狞的也堆着笑脸,迎合着。
我抽了一口烟,说:“这个我真不知道怎么办,你们以前都是怎么处理的?”“我们一般就是给客人换一个菜,最多打折。你看行不行?”老板已经没有了刚才的煞气。忽然大厅外面嘈杂了起来,街上也响起了警报声音。我们几个走出门,看见电视台的几个记者扛着摄影机,拉着话筒线,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几个公安。老板看见了,急忙跑过去想要劝阻,被从我们房间走出来的马姐一把推到后面,对着几个记者说:“来这间屋。”又回身对几个警察说:“那几个社会混混在那房间。”说着指了指我旁边的屋子。原来那“小金”是公安的代号,这马姐真是牛人。
几个公安去那屋子了,老板已经傻了,站在那里直搓手,看着这帮记者从屋内拍摄到门头,几次想上来阻拦,都被马姐给呵斥住了,旁边几桌的客人也都站起来了,看热闹。马姐一边指挥拍摄一边解说刚才的内情。旁观者知道了内情,有的还起哄说:“看看媒体的力量,明天能不能让他关门。”
胖老板跑进吧台里看着,一帮记者来回地拍着,又有警察撑腰,连哭的心都有了。他在吧台上拼命地拨着电话,不知道找哪里的救兵。
后面有人走过来,拍了我肩膀一下,说:“怎么了弟弟,看见哥哥也不叫?”我回头,这个警察正是刚才进来的其中一个,是刘局那里的,上次在酒店开年终总结大会一起喝过酒,还一起唱过歌。
“哎呀,张哥,你怎么来了?”我招呼着赶紧掏烟。他推开我递的烟,笑着说:“任务呢,不能抽,这不是来给你处理事情嘛!刚才问了,就那点小事,你们自己解决吧,我跟老板谈谈就走。”说完他一板脸,冲着吧台上的老板喊道:“你过来,来来,别跟没事似的。”说着带着老板又走进那房间去了。他怎么谈的我不知道。
我们吃饭的人都已经坐到大厅开始聊天了,看着马姐指挥众记者,很有拍片子的大导演的作风。
老板出来了,先和我商量,饭菜钱全免,每人另外给500块算是赔礼。我觉得已经出格了,就点头同意了。马姐没要钱,既然她不要我们都不能要。菜钱免了。马姐让我们所有的人都去外面,她和老板谈了不到5分钟,出来了,把手里的一个大纸袋子递给我,说:“这是2万元。明天全换成你的椰子汁饮料,拉到我们电视台去,我明天给大家分。”然后转身对着她那帮记者说:“收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