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19日,已经下了两天的暴雨还在肆虐,营销队伍也休息整整两天了,没办法,谁让老天不睁眼,下着大雨,货也送不出去,先放冷库,等雨停了再说。借着下雨,也正好让员工们休息一下,我让公司销售人员来酒店吃自助,算是一点额外的奖励。
半夜3点多,我被急促的电话铃声吵醒了,小雨也跟着坐了起来。是夏春堂打来的,声音急促而带着哭腔:“李总,坏了,风河发大水,刚冲到我们的厂房了,1楼全被淹了,你赶紧过来。”
这一声无异于晴天霹雳,那风河离我们好远呢。平时那水连河面都漫不过来,怎么能冲到我们这里?这半夜三更的,怎么去?我赶紧给孙鹏打电话,让他开车来,让韩守宝也一起来。顶着瓢泼大雨,我们早上6点赶到了胶南,离厂子还有200多米,车进不去了。全是水,旁边的一个水泥厂也被淹了,冲出的水泥变成泥浆,罩住了这一片汪洋。
远远地我看见工厂2楼上,那些工人站在窗口焦急地等待着。水好像已经退去了,但是还有一米多的深度,混合着泥浆,没有人敢往里走。几辆消防车停在汪洋之外。人不多,没有什么领导在场,听说领导们都去受灾更大的现场指挥了,那边是平民居住区,比这里严重。旁边几台抽水水泵轰鸣,正把泥浆抽向另一片洼地。走过去向当地一个副乡长咨询了一下,这水是哪里来的?那乡长稍微解释了一下。受11号台风和北方南下的冷空气影响,从1997年8月18日20时至20日6时普降大暴雨,局部地区为特大暴雨。从19日14时到现在,绿山市吹东北风转东南风,平均风力7~8级,最大风速为25.6m/s,海面风力有9~10级。由于台风影响绿山港出现了551cm的历史最高潮位,形成特大风暴潮灾害。海水上涨,倒灌回风河,风河的水位突然上升,海水夹杂着河水,冲过河堤,淹没了这些地势低洼的地带。我们这里就是小灾区。
而现在,该风暴潮已经冲毁海坝、海岸44段、河坝5处、码头8处,毁坏船只120艘、海面养殖场1.1万亩、海产品250余类,使绿山市沿海地带遭受了巨大损失,目前正在盘查。各级领导也奔赴各个受灾场所督战。
我焦急地等待着,打电话问厂里的情况,说是半夜2点左右来的大水,员工们都在2楼宿舍睡觉,没有人员伤亡,但是水来得太猛,1楼的冷库和那些原料面粉全被淹了,具体损失还没看,要等大水全部退了才能看到。
我的心纠结起来了,那可是刚刚采购的原料,几百万元呢,不行,我等不及了,我要进去。和孙鹏、韩守宝商量了一下,开着车,把发电机用塑料袋包一下,慢慢开进去。一米多深的水,淹不死人,不行就跑过去。
在旁边消防人员惊异的眼光下,我们开着车冲进水里。
200米的路程跑了10多分钟,离厂大门还有20米,车熄火了,我们只好下车。冒着大雨,趟着泥浆水,我们三个冲进了厂房。
满目疮痍,那些设备上,水迹高过头顶一米多,看来当时的水真不小。原来小山般高的面粉,已经被摊为平地。大门已经被大水冲坏了,周围200米以内全是面粉袋子,很多面粉袋被刮破,面粉混合着水泥,这一片水洼值钱了。
趟着齐腰深的水,打开了冷库的门,电已经停了,压缩机都泡在水里,估计也完了,肯定是烧坏了。成品的窝头纸箱倒塌了,七零八落地遍布了冷库。那场面凄惨而悲怆。
顺着楼梯走上2楼,职工们都围了上来,我看见有十几包面粉放在宿舍里,那是大水刚来的时候,几个职工冒着生命危险从面粉堆上抢下的。只抢了一轮,小山就倒几个员工让我换衣服,我现在哪还有心情,这是总投资400万元的厂子啊!赶紧打电话找人咨询,看看我这种情况应该怎么办,有没有政府救济或者其他办法来减少损失。
电话打了无数个,从政府官员问到律师,没有一个明确的答复。这种情况下,国家的补贴只能发给贫困的地区,而我这样的大概只能靠保险公司了,而我从来就没入过保险,看来只能靠自己了。
面对着这一片汪洋,我欲哭无泪。
大水足足抽了两天,终于能看到地面了,工人们都垂头丧气,默默地收拾着残局。朱老板先来了,他焦急地问这问那,帮我贷款和借钱时的那股激情全没了,有的只是担心和恐慌。
原料没了,即使外地能搞到原料,也组织不了生产,而且没钱进货。冷库不能用了,机器设备都要全面大修,没有钱谁来给你修?
贷款和借款的时间马上就到了,怎么办呢?看看自己所有剩余的资产,红牛和椰子汁加起来才100多万元,还不够还朱老板一个人的。转让酒店?谁能在这么短时间接手呢?
夏春堂那里也出麻烦了,他借的都是乡亲们的钱,虽然不多,但是户数太多了,天天都有跑工厂来要钱的。马大姐倒没着急,但是电话里也说了,那些是她借的,过一阵子肯定要还,汤季清那里我都没敢说。
不能让工人等着啊,我拿出现有的所有资金给工人们发工资,剩余的十几万元先给夏春堂,他那里是老区,穷啊!一万块钱是那些人家好几年的收入,先让他把那些小欠款还了。马姐的钱我打借条,一年内还清12万元,虽然马姐不愿意,但是没办法。看看这场面,她只说了一句:“弟弟,姐姐希望你到期就还,别让姐姐我难看。”
朱老板这里真着急了,还有三天,信用社的贷款就要到期了,另外他个人的50万元,还有后来的60万元都是他出面借的。经过商量,我把目前所有商场的欠款和现在的公司转让给他,折价120万元,这片厂房和土地想给他,但是他不要,只说其他的钱等我酒店转出去再还。至于现在到期的这些钱只能让朱老板解决,我实在是无能为力了。虽然给他写了欠条,但朱老板不放心,每天安排人驻扎在酒店,他说得也有道理,外面这么大的债务,万一我酒店转让完,拿钱跑了,或者还给别人了,他就亏大了。于是,酒店里多了两个要债的,还要天天管饭。
韩守宝他们知道我要转让公司,都不愿意了,有的员工拿出家里的存款要来帮我,但杯水车薪,不顶用。我让韩守宝、孙鹏把自己那些钱留着,去买辆小公共巴士车自己先干着,等以后有机会大家再一起干。
几个朋友那里借的钱不多,但是很讨厌,他们知道情况后,天天跟着,酒店每天的收益不够他们一个一个地要。有的甚至晚上还跟踪我,怕我跑了。我这么大的酒店难道不够换他们的钱?其实我心中有数,这酒店也转不出多少钱,虽然投资大,但是有几个人会出钱买你的装修费用?
小雨看出我最近神色不对,一个劲儿问,我什么没说。同时也担心债主真有一天跑上门来,连小雨也惹上了麻烦。
借着一天晚上发火,我打发小雨回家看看她妈妈,让她把绿山的专柜转让了,拿着钱回家去干,别待在绿山。小雨哭着怎么也不走,最后我只好哄她,跟她说明了情况,让她回家去准备,开辟一块根据地,等着我过去,我要用她的根据地来翻身。这样说完,小雨走了,临走前嘱咐我,这边处理好了马上就过去,她在家那边等我,我信誓旦旦地保证。
唉,其实我怎么可能跟她去吃软饭呢?酒店转让的广告发出去很久,来的还是那温州的老门,每天这些债主逼得我寝食难安,终于在12月11日,酒店转让了。全部价格68万元,还完了朱老板的钱和几个朋友的钱,净身出门。
汤季清妈妈那50万元,还有马姐的12万元,另外家里亲戚的8万元,总共70万元都没还,没有地方去弄钱了,家里也没了。有家难回,亲戚们也翻脸了,天天来要债。1998年春节前,家里已经不能待了,父母被亲戚们给逼得也直骂我。离家出走吧,我已经一无所有,只有从头开始了,辛辛苦苦五六年,一夜回到解放前。
1998年的大年三十,在凛冽的寒风下,我走出了和小雨共同租用的房子。这一晚,看着别人家里老人孩子兴奋地燃放烟花爆竹,在洋溢着节日气息的彩灯下,我独自一人流浪在街道,潸然泪下。
沿着海边的大道,听着凌晨的钟声、爆竹声,还有从各家电视机传出那首王菲的《相约1998》,我一直走到海边栈桥廻澜阁上。这里的夜,太静了,与远处的喧闹格格不入,而且月光又像朦胧的银纱织出的雾一样,流泻在栏杆、廊柱上。海底鱼儿喃呢,海似乎也睡着了。我听到轻柔的浪花拍在沙滩上的微语,和我的心一样,它不想醒来了。
海水静静的,水底现出一轮皓月。天空嵌着鱼鳞似的一片一片的霓虹灯光。水面浮起一道月光,月光不停地流动。想死吗?想到了,被我自己嘲笑下去了,死都不怕了,难道还怕活着?
手机响了,看看号码,我想应该是周盈盈的。前几个月接过她几次电话,我隐瞒了现在的情况,只是说很好,就打发过去了。而现在,我知道她这是来新年问候的,这电话我不想接,我怕自己受不了,怕自己哭出来。
关机,我不想把自己的痛苦强加给别人,什么小雨、盈盈,都暂时忘记吧。我要活得精彩,我要证明自己。我不想让这点外债,将我就此扼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