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爷是在昏迷后的第三天醒过来的。那天的天气出奇地晴朗,在阳光的普照下,连覆盖在地上的积雪都融化了不少,尔雅院院子零零星星地露出了青砖跟泥土。
三爷醒来后,整个人变得异常地凝重与沉默,虽然我们都隐瞒了他真正昏迷的原因,只说是因为风寒过重导致的短暂性昏迷。但是,向来睿智的三爷应该也是有所存疑的吧。
傍晚时分,气温骤降,细雪粒子再次淅淅沥沥地洒落下来,砸到窗户、屋顶等物的时候,发出了沙沙的声音,跟在屋里听雨的感觉有点像。
我陪着三爷坐在尔雅院的东亭子里,三爷十分难得要煮酒赏雪。东亭子位于尔雅院之东,地处高位,四周为树木所环绕,所以特别阴寒,以致这里的雪积得最厚,再加上平常少有人来此,所以这里的积雪仍旧保持着落下时的原貌,显得十分珍贵与美丽。
我看着三爷那因为饮酒的缘故而慢慢有所红润的面庞,我心如刀割。
转眼间,一壶酒已经去了大半,向来酒量惊人的三爷已经醉态显露,醉眼朦胧。只要一想到,明日三爷一觉醒来,发现我算计了他,我更觉痛苦万分,只不知到时三爷会是何种反应呢?
三爷右手擎着一只白玉酒杯,且饮且唱:“疾风过处,飞雪如珠;万木无春,唯有暗梅欲绽;浊酒一杯,渐欲迷人眼;影影错错,错错影影,美人如花焉。呵呵……”
三爷手指刚触到我的脸庞,就醉倒了下去,再不知自己身处何方,又做着何事。
当三爷不断呢喃着小五的名字的时候,我正痛苦地承受着三爷的雨露之恩。看着白绢上慢慢绽放的红梅,我笑颜如花,却也泪如雨下,只因三爷从始至终未曾唤过一声我的名字,他嘴里来来去去仅有二字——“小五”。我这才知道,埋在三爷心底深处的人,居然是我未曾谋面的小五。
当清晨的曙光慢慢洒满房间的时候,我穿好衣服,木头一般跪在床前,等待着三爷的醒来。我并没有打算费劲心思隐瞒此事,因为,我知道多疑的三爷必定很快就能知道此事。
果然,三爷醒来后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带着震惊与不敢置信,狠狠地甩了我一巴掌。我用舌头舔了舔嘴角的惺甜之味,得意地冲三爷笑了。也许,这一生,我也仅有这一次能算计三爷成功吧。我想。
“贱婢!枉费我如此信任你,任由你靠近我的床榻,你却这样不知廉耻地爬上我的床,你……你该死!”没想到三爷竟会恨我至此,居然想要我死。
我没有哭,也没有求饶,只得意地莹然而笑,只是没有人发现我的指甲刺破了我的掌心。
“你以为你爬上我的床,就能从此荣华富贵吗?你痴心妄想!”三爷猩红着眼怒吼狂啸。
三爷一把抓起那块染满红梅的白卷,满眼嫌弃地丢弃在地上。
我看着那块承载着我的爱与期待的白绢,随意地被丢弃在地上,心里在滴血。然后我看见三爷随意披着一件衣服,就走下床,一脚就踩在那块白绢上,肆意撵踩蹂躏,直至面目全非,残破不堪。
说时迟那时快,在我还未来得及反应的时候,那只撵踩白绢的脚就向我踢来,正中我的胸部,而我竟飞出了里间,滚到了外间,直至被外间的白瓷花瓶挡住,方能停了下来,只是苦了那只白瓷花瓶,弹指间就殒命于我身下,零落成碎片。我觉得很抱歉。
闻声赶来的小六,急忙过来扶起我,支吾不成言,我微不可察地对他摇了摇头,我想他明白了我的意思,遂放心地晕了过去。我想我实在是太累了。
我是被一阵哭天抢地的痛哭声吵醒的,张开眼我才明白,原来是小二姐。
瞬间,小二姐女汉子的形象在我的心里粉碎。她向来开朗坚强,即使被小七拒绝,也未曾如此毫无形象地抱头痛哭,我何德何能竟然得她待我如此。
我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顶,然后笑着说道:“小二姐,我还没死呢,你的眼泪能不能留待以后我死的时候再哭?”
不想,我话一出口,小二姐非但没有停下来,反而哭得震天响。我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听着她的哭声,觉得心涩难忍。
“你为什么都不跟我们商量一下,就暗行此事,现在还不让告诉三爷,又是为了哪般,你又可想好,这件事要如何收场吗?”小二姐大概是哭够了,慢慢停下来,痛心责问我。
“我也不知道,我只是不想再看到他痛苦而已。”我低低地回了一句,眼睛并不敢看小二姐。
“你疯了吧你,你知道你自己会死吗?我们都在找合适的人选了,你为什么就不能等一等,为什么就不能再等一等……”小二姐说到后面声音慢慢低了下去。
“还等得起吗?我们根本就等不起了,不是吗?再说了,什么样的人选才合适?别的姑娘的命就不是命吗?再说了,她们能靠近三爷的床吗?我看很难吧。”
估计小二姐也找不到话来反驳我了,吱吱唔唔地就是说不出话来。一时间,我们俩相对无言,各自陷入了自己的愁思中。
“对了,这里是哪里呀?我以为我会被三爷处死呢?没想到还能安安稳稳地躺在这。”我忽然想起三爷当时那恨不得要我死的眼神,忽然疑惑不解地问道。
小二姐先瞪了我一眼,才无力地说道:“这里是哪里?这里是尔雅院的后罩房,你被禁闭在这里了,你知道吗?再说了,要不是我们几个求情,你当真以为三爷会那么容易放过你吗?三爷最恨别人算计他了,你还偏偏要往这上头撞,这不存心找死吗?要不我们现在去跟三爷解释清楚吧,我想三爷那么疼你,定是会原谅你的。”
一说到这个,我一时间也弄不清楚自己的想法,顿时沉默了下来。
“你说话呀,到底干嘛要弄成这样啊?你要是提前跟三爷说清楚不就好了吗?”小二姐用一种怒其不争的眼神盯着我。
“那你觉得我要是提前跟三爷说,这件事还能成吗?”我弱弱地反问小二姐。
“这……这……也很难说的。”连小二姐都觉得行不通吧。我们都知道三爷必定是不会同意的。
“那现在怎么办?”小二姐无奈地问道。
我自然也是不知道的。不过想了想,我还是下定决心似的说道:“过阵子,等三爷不生气了,我会找机会跟三爷说清楚的。”
“要我们帮忙吗?”
我摇了摇头,“不用了,我想自己跟三爷解释清楚。”
隔了好一阵,小二姐又由衷地感叹了一句,“哎,看不出,原来你是对三爷痴心一片啊,我原来还以为你是看上了阿一的呢,要是你能跟了阿一就好了,阿一那人我看着还不错的,怎么偏偏是三爷呢?真是造化弄人啊。你以后要怎么办才好呢?”
看着小二姐愁云满布的脸,我伸手就掐了过去。
小二姐顿时痛苦地嗷嗷叫了起来,顺势一巴掌就拍在我手背上。我立刻就把手缩了回来,低头忙朝红了一片的手背上吹气。
“都这样还淘气,当真是没心没肺。人家都为你操碎了心了,你知不知道。”小二姐说完,又哽咽起来,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我忙拉过她的手,柔声安慰道:“小二姐,你莫要再哭了,哭得我心肝儿都疼了,我知道你担心我,对不起啊,让你为我操心。不过,你放心好了,我是谁啊,蟑螂投胎来的,轻易死不了。以前,我多少次将死要死的,后来还不都是好好的吗?这回也定是这样的。”
“你以为你每一次都能有那么好的运气吗?再多的好运气也有用完的一天,我让你嚣张,小心哪天小命就被你自己玩完。”小二姐说完,突如其来就伸手掐了我脸蛋一把。
我捂住脸蛋,委屈地说道:“小二姐,你太不厚道了,借机报复,是不是?”
“你才知道,榆木脑袋。”小二姐破涕为笑,连忙站了起来。“我去安抚一下你隔壁的邻居柳小姐了,她刚才还想来看你,被我拦住了,我就怕她知道些什么,又要找你麻烦。”
“什么?小仙女还在这里?”我一时吃惊,声量一时不察就大了一些。
小二姐忙“嘘”了一声,示意我小心隔墙有耳,然后才俯下身,贼兮兮地说道:“她说要在这里长住监视你,怕你当真成了三爷的侍妾。”
闻言,我不由地苦笑起来。侍妾吗?连三爷都说我是痴心妄想,小仙女未免也太看得起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