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老头子的意见，说是“唯初太始道立于一”的那个“一”字，如果详细研究，就是讲三学期也未必讲得完。所以今天文字学的课程，仍须要继续地把它讲一个“概略”。于是他就又用那隔壁三十家都听得见的大声音叫：
“‘唯——初——太——始——道——立——于——一’……”
他叫喊的时候，用头来传神，用手来传神。头，以颈子为支点，成螺旋式摇，愈摇那个圆周所占的空间就愈大。手两只都伸出袖子外面，将右手提起，中指同二指伸直并拢，依着枪膛或炮膛里的复线的纹路前进样，向前旋转。左手按在讲台上，一字敲一板，一字覆一眼，一板一眼我们就在底下拼命打哈哈。
可是他非常宽大，对于我们的笑从来不放在心里的，只是平平地讲给我们听，他说：
“读书用念咒的态度是不行的。要唱！要申腔落板的唱！唱，才可以唱出精义来，不这样就不能算是真懂！”
“但是我们即或照样唱出来，也不得懂啦！”
“是的。那是因为不懂‘这个东西’。”老头子一面回答我们，一面在黑板上书了一下，表示“这个东西”。
“‘这个东西’不容易懂的呀，”老季用很滑稽的态度，学他平时的古怪神气。
“对啦！”老头子用赞赏态度叫出来，“‘这个东西’不容易懂的呀！”
“要怎样才能懂呢？”
“就是要懂得‘这个东西’。”
“‘这个东西’是怎样的一个东西呢？”
“‘这个东西’就‘这个东西’，‘这个东西’说它远，……”
“远在天边。”老季接着说。
“对呀！对呀！说它近，就近在眼前。”
“这是一种不可捉摸的玄学思想。”我说。
他气得胡须直翘起来：
“这怎样是不可捉摸的呢？这怎样是不可捉摸的呢？这个就叫做‘唯识’。你研究过佛学没有？”
“没有！”
“没有不得懂的呀！这个就是佛家的第一识，第二识，第三识，……这就是第八识！”
【解读】
这节课主要是讲“唯初太始，道立于一”，这句话出自《说文解字》当中，老头子讲得很有劲头，并且做出比较夸张的姿势。他认为读书要唱出来才行，不过这却遭到这些学生一贯的反对，老头就开始讲为什么唱出来也不懂，因为今天所学的内容很深奥，他翻来覆去地解释，可终究还是解释不明白，学生就和他打趣，最后他只能模糊地解释出，这就是佛家的第八识。
这种国学课堂很是枯燥的，特别是这么高深的内容，然而老头子讲课却非常有趣，大声的叫喊，并且摇头晃脑，颇有一副教书先生的形象。其实他的内心当中还是一位教书先生，即使走进了新式课堂，依然没有多少改变，授课作风与教学模式都像极了私塾先生。这样其实也有它一定的好处，读书读书，只有读出声来，才能更好地理解其中的含义，当然像他这样隔壁三十家都能听到，就有些夸张了，不过这个日记也有夸张的成分。
然而当他讲到这个“一”时，总是解释不明白，他心里应该是明白的，却不能很好地概括出来，他的表达能力算是不错了，只是这个内容太抽象了，在当时对这些内容也没有进行具象的解释，也就是唯心主义、唯物主义和一些性质的概括等内容，只能凭借自己的学识来体会。
此时的学生正处于新旧阶段的交替之中，只有一少部分系统地学过传统国学，如果学过这些，当然能很好的理解，但要是没有学过，可真就难办了。非得像老头子说的那样不可，“就是三学期也讲不完”，课程里还有很多要学的内容，不能只针对这个“一”，所以就需要简单精准的概括，但老头子这方面的能力还真有待提高，没有解释明白。
说起来，当时那个时代，推举新思想的人更加激进，即使守旧派人比较多，但还是压不过想要改良之人，更多的人特别是青年学生接受了这种新思想，想要学习更多的先进知识，自然就不会对国学产生太大的兴趣，老头子想要学生良好地接受传统国学，只能是一厢情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