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身上还残留着打架时的斑斑血迹,已经凝固成丑陋的暗红,浑浊而肮脏。别人都以为那血是浩洋的,只有我知道,大部分的血,是从我自己身上的伤口里流出来的。
那些,我以为会一直麻木下去的伤口,因为刚刚陆轻浅的皱眉,仿佛一下子复苏醒悟,开始隐隐作痛。
也许,这就是她不跟我说话的原因。
在她心底,我不过是她爸爸从“外面”带回来的家伙,她没有理由把我当一家人,更不需要跟我和平共处。
——其实,我对她,不也同样,怀揣着难以言喻的痛恨吗?
我永远都变不成,她如同云朵一般的清雅高贵;她永远也不会像我一样,动辄便狼狈不堪,伤痕累累,更不需要在泥泞挣扎中讨取生活。
当天晚上,我们并没有坐同一辆车回去,因为,陆天尧居然亲自开车等在学校大门口,看见我,脸上并没有露出任何与责备有关的表情,只淡淡冲我说了一句:“上车!”
我便打开车门坐了进去。陆天尧一边掉转方向一边开口说:“去医院看看那小子。”
口气依然是淡淡地,对于我动手打架只字不提。可我知道,事情并不似他表现出的那般无关紧要,不然,他也不会亲自来接我去医院。
“他……伤得严重吗?”终于还是没有忍住,我开口询问。倒不是真的在乎滕浩洋的情况,只是,不自觉想要打破沉默,或许是希望陆天尧透露更多的情况。还有,态度,我想要知道他的态度,毕竟,这件事因我而起,但处理结果却越过了我,直接变成两个家族的交涉。这样的感觉很不好,我至少要知道,假如没有陆家在背后,自己要承担怎样的后果。
“他对你不错!”陆天尧答非所问,甚至转头冲我浅笑了下,接着开口,“在医院一口咬定,伤口是自己弄的,跟你无关。”
我有点惶然,甚至不可思议。想起滕浩洋那张玩世不恭的脸庞,分明是唯舞独尊的少爷模样,居然还讲几分江湖道义,打架输惨了却不赖账,跟我撇清干系。
不过,也不排除他是因为打输了,太丢脸所以不想供出我这个胜利者而已。
想到这,忽而有几分轻松,跟着陆天尧走进医院的时候多少有几分迫切——对,我就是想看看,那个守口如瓶的滕浩洋,会如何面对前来看望他的我。
高级病房的会客间,大人们在客套寒暄。内间是护理室,滕浩洋浑身纱布,一脸乖戾,看见我,先是一愣,接着皱皱眉头:“你怎么来了?”
我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幽默细胞,既然笑意盈盈地凑过去,语气倜傥:“来谢谢你这个死也不供出我的好兄弟!真是想不到,原来你对我这么够义气啊!”说完,还冲他眨了眨眼。
滕浩洋的脸,先是由青转绿,接着由绿转白,好半天才恢复正常,斜睨了我一眼:“你大爷的……”接着呼了一口气,似乎觉得这个时候跟我较劲没多大意思,干脆咒骂了一句,“你这畜生,下手真毒。”
滕浩洋性格张狂不逊,从小到大一直称王称霸惯了。不想,有朝一日碰见我这么个不要命的,一打就把他打进了医院——想想就觉得是人生污点,要多耻辱有多耻辱。可是,躺在病床上回想的时候,倒并不觉得我有多可恨,反而觉得,人生忽然多了几缕澎湃鲜活的滋味。
像他那样生活在宠溺之中的少爷,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从未经历过逆境挫折,但多年来顺风顺水的生活未免太过乏味,随处可见的服从恭维也丝毫没有成就感,急需一份真性情的出现,填补人生中遗憾的空白……于是,我出现了。
可以预料到轨迹的生活最无聊,人生中最妙趣横生的地方应该是,那些突如其来的转变,无法驾驭措手不及……这样才过瘾。
——以上感叹皆为滕浩洋总结出来的狗屁理论。
在他看来,我就是他人生中突如其来的那一部分,因为驾驭不得,所以尤为珍贵,他决定跟我做哥们:在我看来,这分明就是她命中犯贱——因为从没被人打过,皮痒之余觉得生活无趣,然后被我猛打一顿之后,巨爽无比,顿悟生活真谛。这不是贱是什么?
不过,男孩子的友谊dadi6shi这样莫名其妙。有可能上一秒还是不共戴天的敌人,下一秒却变成勾肩搭背的哥们儿。滕浩洋对于我毫不留情将他骑在身下海扁的行为给予的高度赞誉是:“有种!”
他出院以后,率领一干爪牙心甘情愿跟在我左右,出来进去威风八面无人敢惹。比起最初备受鄙夷的处境,简直天壤之别。我并不明白众人见风使舵的标准在哪里,只知道如今被拥戴的感觉并不坏。
可是,却始终无法将心防除去。
不管是与滕浩洋没心没肺的笑闹,抑或是面对众人不敢造次的恭敬……与生俱来的动荡让我早已对命运不抱任何期望,我宁愿自己一直是孤独的,不被怜悯的,也不愿被放肆沉浸在所谓幸福的假象中。
我太害怕失去,太害怕一觉醒来却发现自己好不容易得到的,只是梦一场。
所以,我逼迫自己冷静而清醒,站在旁观者的立场冷静注视眼前发生的一切,像个精神分裂的双面人,一边混迹在人群当中,一边独善其身充当观众,将自己孤立在无人能及的角落,抵挡所有温柔的假象。
我对自己说,陆连城,总有一天,你会得到一切,并不必小心翼翼担心会失去。
只要你足够强大,能够将所有你想要的,握在手里。
总有那么一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