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过天晴。
得到神父允准,我与邙姬来到幽冥郊外的红叶山。这是一座荒山,山上添了一座新坟,没有木碑,只孤零零的一抔土。山间静谧,邙姬豢养的鸟仿佛明白主人的心思一般,围着我们面前的一抔土不停地打转,嘴里不时发出哀砺的叫声。
双五节一役,杀手殿堂元气大伤,邙姬数年来为神父网罗到的一群黑衣死士无一生还。行刺的莫钝带伤逃逸后,倒在街上的影子被带回了王宫。为了暂避风头,双五节之后邙姬一直没有在浮光掠影出现。
那天,绣娘在郊外小院里等到天黑始终不见影子回来,连夜赶到浮光掠影打探消息,没有见到邙姬,却见到街上和酒肆多了城主府的护卫。她自知事情不妙,服毒自尽追随影子而去。邙姬从密道赶到小院时,已经断气的绣娘安详地趟在自己的床上。
王室里有人认出影子穿的嫁衣是绣娘的手艺,几天后,城主府派了人来小院搜查,结果一无所获。
邙姬在坟前摆上微薄的祭品,又将自己新酿的酒缓缓地洒下,鞠躬,祷告,然后柔胰一扬,一枝红叶瞬间折断,正插在坟顶,如同一木碑。我站立一旁默默地陪着她。
“影子临死前冲破了流光草的封印,将生前的记忆封在这颗水珠中,吐在了浮光掠影的屋顶上。”
邙姬伸开手掌,掌心多了一颗晶莹的宝珠,上面隐隐有水纹隐没。
“流光珠?”
我看出这是影子将体内流光草凝结成的记忆珠。
“当初是你用灵力将流光草从息壤中唤出,想必也只有你可以开启这颗记忆珠。”
在邙姬的示意下,我接过宝珠,记忆珠刚落在我掌心,莫名的忧伤便如烟雾般缓缓布满我的心头,使我心旌摇荡。我连忙启动灵力,封住宝珠。
邙姬如水含刃的目光一直在盯着我,见我敛住心神,方才淡然笑道:“原来你也并非真正无情之人。”
我原以为她在取笑我,谁知,她又淡淡说道:“人世间谁能无情,所谓无情,不过是没有遇到值得动情的人而已。你知道绣娘的来历吗?”
见我摇头,邙姬凝视着坟头,仿佛自言自语般幽幽说道:
“绣娘原本姓织,幼时随女师傅进了王宫,为宫中舞者缝制舞衣。因她聪慧少言语,手艺出众,少女时便在一众负责女红的同年人出类拔萃。尤其值得称道的是,她所绣的梅花千姿百态,栩栩如生。有一年圣水仪式后,王照例宴请各贵族。宴会上,一名舞者身着绣娘新缝制的衣裳跳了一曲红梅破雪舞,随着舞者灵逸的舞姿,那绣在舞者外衫上的梅花片片如飞,朵朵生情。那一年,隐族刚继位的族长,也就是影子的父亲,他是第一次参加圣水仪式,当看到红梅破雪舞时眼前顿时一亮,心下萌生了见一面绣梅人的想法。原本他们是不该见的,这有违王室的规矩。然而,年轻的绣娘有一件不为人知的心事——入宫前,她父母被人所杀,仇人远走高飞,深居王宫的她一直想报仇而不得。她想到自己被困宫中不知年月,仇人又不知去向,估摸着只能借助他人之力帮自己了却心事。
于是,一对年轻的男女想方设法在暗夜的后园里悄悄见了一面。两人一见如故,绣娘毫无隐瞒地对年轻的族长说了自己的心事,族长惊诧之余慎重地点了头。
后来,他真的为她报了仇,还取回了她家的祖传信物。为表感激,她替他绣了梅花荷包。王宫里的人,言行尚且多有约束,要出宫嫁人,更非易事。贵族族长,身负家族荣辱,更不敢任意妄为。两人私下认了兄妹,绣娘十七岁那年,族长按王的旨意,娶了一位贵族小主。成亲之后,族长进宫谢礼,私下和绣娘又见了一面,族长说,日后若生了女儿,请她教授女红。她默然点头,算是答应了。可自那以后,绣娘便再也没有见过族长。
隐族的没落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个中确切的原由连身在王宫里的绣娘也不得而知。眼见着王宫里的梅花谢了又开,开了又谢,最美的时光已悄然而去,绣娘想见族长的念头越来越盛。一次她借故出宫,偷偷去隐族迁居的地方探望,没有见到族长,却见到侍女带着族长年幼的女儿在玩耍。儿时的影子白白胖胖,眼睛与父亲极像,当时还保留一身贵族小主的妆扮,衣衫精制。夏日炎炎,婢女给小姐减衣时,她记下了孩子手臂上的一颗红痣。不久,王昭告天下,隐族全族的人都必须离开都城,不得王令,不得私自返回。从此,绣娘与族长彻底断了音信。
影子十四那年,我设法见到出宫办事的绣娘,给她看了那个绣着梅花的荷包,告诉她,隐族族长将唯一的女儿偷偷留在了幽冥城,眼下正没合适的人照顾。回到宫里,绣娘想了一夜,第二日清晨,她耍了一个小伎俩,让自己看似不经意地断了一根手指。绣娘断指,在王宫是不吉之照,好在经大祭司占卜说无碍,宫里才轻易放了她。为了日后不引人注意,她离宫的时候宫里的物品一应不带。多年来,影子一直按邙姬当初教她的那样称呼她为绣娘,只知当初父亲为她报了家仇,她为了报恩才自愿出宫照顾自己。”
邙姬说完,侧过头安静地看着我,如花的双眸透着让人捉摸不透的光。
“你为何对我说这些?”
“随口说说而已。即使是顶级杀手,也有喜欢与人闲谈的,不是?”她倩然一笑,倚在一株红叶树下,又恢复了她惯有的娇媚慵懒的神情,“听说幽灵此行大吉,已经得到鬼草,看来她接下来就会去到少室山,那可是循器族的地界。”
“是的。”
“她去循器族寻找何物,神父居然派你去照应?”
见我不语,邙姬眼睛瞄着我道:“双五节的风头已过,我也该回浮光掠影处理正事了,说不定可以帮你们打探一下消息。”
“神父派我去同幽灵一起找寻九曲回魂针。”
邙姬眼眸深处闪过的一丝讶异,随即恢复了镇定,从容答我:
“九曲神针是循器族神物,外人如何得知其下落?”
“既然此物在循器族,抓一个循器族人问问不就知道了。”
邙姬没有再多说,以不自然的一笑避过我审视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