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漫天的星光渐渐隐,浓重的夜色掩护着我来到幽冥古道,那是一条僻静的官道,往日里极少人通行,此时却是拦截我的必经之路。接到城主信号的几个无名小卒见到受伤的我,眸子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急切地一涌而上,在这荒凉的古道上,要等待一个立功的好时机是很多守兵消耗一生也不曾得到。
作为一个顶级杀手的我,实在不屑于同这帮草包浪费时间。手起手落间,所有挡我去路的守兵都躺在了地上。
一路前行,进入山林,这里是幽冥城天然的屏障,繁盛茂密的树林不许人随意砍伐,因而派有守林人看护,日夜巡视。我刚踏进山林,便与这三、五个林中护卫交上了手,即使没有收到城主的信号,他们见到我一身夜行衣的打扮也知道不能放过。
我有预感,天亮之前若是不能穿过树林,将会难以藏身。
守林人凭借着对林中地形的熟悉,占据了腾挪的优势,常年与树木为伍养成了他们沉寂的个性,而沉寂中自有一种严谨的威慑力。若是寻常人在漆黑一片的深林遭遇袭击只怕早已慌神,然而对于一个在黑夜视物如同白昼的杀手,眼前的阻挡也不过是浪费一点时间而已。解决完守林人之后,我像一只灵巧的野鹿,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分悄无声息地穿过了山林,沿途没有忘记给神父留下标记。
山林过后是一片竹林,原本准备在那里稍做停留的我,被骑马而至的幽冥四骑追上。
幽冥四骑大概是幽冥城主最得意也最为精心栽培的属下。他们四人分乘四匹黑色的战马,身着黑色凯甲,在暗夜里寒光阵阵。他们手里的银鞭,造型奇特,杀锋暗藏,决非寻常兵器。四人平日里分别负责看守都城四门,此次为了我齐聚一堂,看来城主很是看得起我。
眼看一场混战再所难免,我将小女孩安放在靠边的一个平稳的所在,然后回到竹林中央。四骑大概也知道小女孩的重要性,并没有在我安放她时乘机偷袭。
四人骑在高头大马上,沉沉地俯视着我,马蹄缓缓踏着竹叶发出清脆的声响。忽然,他们手里的银鞭一齐突下,银鞭上端倒挂着数不清的银勾,时而伸出如百足虫,时而收紧不见踪影,在四人默契的配合中交纵穿梭犹如鱼网。
我居下,身着夜行衣,在银网的空隙中腾挪跳跃,寻找可趁之机,犹如一条不肯落网的黑色的鱼。
林中百鸟惊飞,杀气弥漫,阵阵寒光,险象环生。一时之间我处于劣势,然而并不着急,这样的恶战,我之前不是没有遇见过,越是身处险地,越需要懂得沉着应对。
终于被我寻到空隙,腾身跃出数丈,突地落下,趁四骑仰望之时,手中的兵器甩出一个锐利的圆形,寒锋掠过,四匹战马发出惨烈的嘶鸣,阵型立乱。
天明时分,我结束了这场恶战,黎明前的黑暗同四骑的性命一起消失。
清晨的风,吹过充满血腥的竹林,异常安静。薄雾缭绕中,我知道,经此一役,幽冥四骑之后,一时半会,城主难以再找到可派之人,而幽冥城定然已早已是警钟长鸣,事已至此,我更不能贸然回杀手殿堂,唯有见机行事,等着神父的指示。
二
日上老高,小女孩才在山洞里醒来,当时我已经处理完伤口,脱下夜行衣。金色的阳光从石洞的缝隙中直挤入,形成一道道光束。小女孩坐在光束中用晶亮如辰的眼睛打量着我,微笑地说,姐姐,你真好看。
我的脸在发烫,这是生平第一次有人赞美我,在这之前,神父从来没有说过我好看。
“你不怕我吗?”我问。
“你不是城主派来护送我回家的人吗?”她问。
我没有回答,不自觉地避开她清澈的目光,到底该何去何从,一时之间我也陷入迷茫。
“你还记得来时的路吗?”我问。
她点点头,走出山洞,选了一处没有树木遮挡的空地,仰起面庞,对着太阳闭上眼睛。我知道,她是在借助对太阳热度的感知来判断方向。这个方法不是人人都能用的,需要肌肤对太阳热度的极度敏锐。
“翻过身后这座山,就是通向我们族的大道。”她看着我。
我的目光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沉默不语——山那边是我从来没有去过的地方,一旦踏上那条路只会让我离神父离幽冥城越来越远。
“姐姐,你还知道别的路吗?”她问。
我摇头,暗自思索,或许送她回家的路是目前最安全的路,只要神父能及时追上我们,一切问题都可迎纫而解。对于我的决定,小女孩似乎很开心,她说镇子上有一个云来客栈,既然到了这里决不可不去尝尝那里的美食。
我们到达云来客栈时,天正下着滂沱大雨,店里生意冷清,掌柜和伙计正望雨兴叹。当他们看到我扔在桌上的钱币时,脸上的忧愁一扫而光,立马满脸春风,殷勤备至——我付的费用,大概可以包下半个客栈。
从入大厅起,楼上仅有的三名青衣男子的目光就没有离开过我们,我毫不怀疑他们袖子里的兵器比他们的目光会更锐利。
刚落座,随后进来的两名中年男子,行色匆匆,看得出他们追赶太急,以至于连雨鞋都来不及换上。
小女孩似乎饿坏了,菜一上桌,就迫不及待地夹入口中,见她吃得津津有味,也就省去了试毒的麻烦。我表面上安静地进食,心下却暗自盘算:如果不是带着小女孩,城主的人是不可能这么快追上我的。
神父说过,杀手不能有负担,不然就是自寻死路,这下我算是深有体会,若不是带着这个孩子,我怎么可能一再被追上。然而,如果对方是城主派来的人,定然不会对小女孩怎样,反而会因为顾及小女孩而不敢贸然动手。我算计着不如晚上将小女孩迷晕,把所有对方的人都引来一处一次性解决,也好省去所有麻烦。
我招来伙计,假装随意地询问了一些小镇的风土人情,其中夹杂着我需要了解的事情。问完之后,我在伙计耳旁嘱咐了一番,又给了他不少钱币,对于我交代的事情,他喜笑眉开地一一答应着。
小女孩问:“姐姐,你刚才对伙计说了什么?”
我说:“没别的,叫他们用心打点。”
监视的人和小女孩一样,对我的举动也充满疑惑,但他们谁也不敢轻易离开,怕我一旦脱离他们的视线便消失无踪影。我倒宁愿他们谁也别离开,省得晚上清理不干净。
柜台里,长相悲戚的掌柜叹着气地对伙计说,清风镇的大雨不下则已,一下,则数日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