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人是鬼？
早晨的清寒，还有内心的惊异，让我从内而外油然而生出阵阵恐惧，让我在光天化日之下不寒而栗。我望着自己曾经居住了几天的楼房发呆，怔怔的在心里反复念叨着：“这个楼是四层，不是五层。”倾城在我身边站了片刻，眯着眼睛向上看着，也是沉默不语，估计也是心里有着很多的迷惑和思索吧。这两天的奇怪遭遇弄的我们精疲力尽，谁都没有力气再发表任何言论。
瘦猴在人群里站了一会，好像木头人似的一动不动，似乎还沉浸在高空摇摆的幻觉之中。旁边有人问他几句话，都是瞪着眼鼓着嘴，一副惊呆了的样子。直到被当做精神病患者抬到了救护车上，他才反应过来，一骨碌跳下救护车，大声嚷嚷道：“我要上六楼，我要上六楼！”
别人都只当他是精神病发作，我却骇然变色，心里猛地一颤：怎么瘦猴竟然说要上六楼？这栋楼明明是先前有五层，现在变四层，难道在瘦猴的眼里又成了六层，是他开了天眼，能看见我们所不知道的东西，还是刚才他的位置高，发现了什么别的我们所不知的秘密呢？我急忙冲进人群，瘦猴此时正在张牙舞爪地拒绝上车，旁边围观的群众都以为他的病发作了，恐怕殃及自己，都聪明地退让闪避。救护车里有两个膀大腰圆的小伙子，一起过来制住瘦猴，其中的一个还说：“这小子病的不轻。”往手心里呸呸吐了两口吐沫，就要使蛮力。瘦猴在那撒欢蹬腿想要离开这里，不要命的挣扎着。我上前忙推开医护人员，大声说：“这是我朋友，可能是吓着了，别急，别急，我来问问他。”瘦猴看见我来，终于见到亲人了，激动的猛地扑到我怀里，哇哇地先是痛哭一顿，我的肩膀都被臭小子鼻涕眼泪弄的湿透了。那两个小伙子见有人来了，认出我也是刚才从高空中被救者之一，不怀好意地看着我，以为我也是精神失常的人。我不顾大家诧异的目光，拍着瘦猴的肩膀说：“猴子，别害怕了，我们都在这呢。”瘦猴擤了一把大鼻涕，甩了出去，那两个小伙子以为是新的攻击来了，都急忙躲避到了一旁。瘦猴低声在我耳边说：“张哥，我可能是尿裤子了。你让我回家吧，我要回六楼。”
听到这里我想起来了，瘦猴家的那个小区叫“六楼”，是当地人的俗称，而并不是因为这里又透着古怪。想到这里我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心想好你个臭小子，这么没出息，这时候就想着回家。想到这里我想起了我自己的家，还有我的房东小雪，现在幻境已经消失了，小雪去了哪里了呢？
我回头看看倾城，她正在那里掐着指头算着什么，一边在嘴里喃喃自语，心中就有了底儿。虽然这一切都是如此的不可思议，让我们措手不及，没有能力去改变过去的事情，不过我们也许还有不可思议的解决办法。比如说倾城不是得到了爷爷的真传吗？也许在幻境里得到了一些领悟也说不定，要不然倾城怎么能在幻境里大显身手，又是念咒又是画符的，好像一个仙女一样展示了那么多奇妙的法术。既然大家现在都平安无事，那就最好了。等到我们休息好了，调整一下心情，就可以重振旗鼓，再杀进幻境也说不定。
瘦猴还在那没出息的吸着鼻涕，我思考了很多事情，觉得自己忽然成熟了很多，一下子变得伟岸起来，不由自主地甩甩头发，挺起胸膛来。正在这个时候，黄瓜婶婶忽然冲了过来，一把拽过我，骄傲地大声说：“你们看看，偶总是有威猛的粉丝保护偶的，偶与他站在一起，是不是很般配呢？”旁边喀嚓喀嚓几下闪光灯，我知道黄瓜婶婶可能又要自己制造绯闻，急忙回过头去，只见这个女人从幻境里出来之后，虽然披头散发不成人样，却精神饱满，劲头十足，连续对着众人搔首弄姿，不断地变换着体型和姿势。我害怕自己和这个女人有瓜葛，也害怕自己照片上了新闻，不顾她的拉扯急忙挣脱开来，想要冲出人群。黄瓜婶婶兀自在那滔滔不绝地胡编乱造，这时倾城虎着脸，挤进人群，扯了我就走。
我们两个气喘吁吁地走出来，倾城板着脸，向我伸出手说：“张朝阳，你说说，这笔帐怎么算吧，我怎么也得把我的辛苦费要出来。”我一愣，心想你这个时候还来要辛苦费真是有点不仗义啊。就不高兴地说：“我说大小姐，你这样子有点不好吧。我的家当全都没有了，你又不是不知道。看看我这一百来斤在这摆着哪，上上下下就剩下身上的几片衣裳，又脏又破都露肉了，你也忍心跟我张嘴要钱？”倾城说：“我是耍手艺的江湖术士，向来不做赔钱的买卖，不和你东家要钱，你让我天天喝西北风去？你身上虽然穿的破，可也不能证明你的存折里没有钱呀。我们小本买卖的，可不比你大公司的白领，坐着喝茶水就收入不少。”我也急了，顾不上人多，索性使赖皮了，便嘟嘟囔囔地说：“我的大小姐，我现在可是两手空空啊，你又不是不知道的，不但一分钱没有我还多了一张嘴，天天也要填饱肚子，现在我就是要饭去还得赶紧去寻个碗，你就忍心这么折磨一个没有家的帅哥吗？”倾城噗嗤一笑，鼻子上现出微微的细小的皱纹，她耸耸眉毛，转着眼珠说：“好吧，这笔帐我先记上，我可是利滚利，你最好早点还上。我可警告你啊，我是什么都会的神仙，你要是赖帐可是没有好处的，躲你也没处躲去，我运指一算，就能算出你在哪里。实在还不上的话呢，要不然这样吧，你把你卖给我，给我打工，帮我吆喝吆喝揽点活计。”我气的鼻子都要歪了，咧着嘴没话说。这可真是趁火打劫，也没有这么能发国难财的啊。不过生气归生气，我可是一点也挑不出倾城的不是来。毕竟我们也是刚刚见面，虽然以前在网上聊过，无论怎样还是不太熟悉，还不能算是好朋友，而且拉她来之前我们也说过费用的问题，人家说的也不过分啊。不过看倾城这么会算账，我算是明白了她爷爷说的话，这女人是旺夫命，肯定能赚大钱，太会算计了。
倾城见我在那里站着发愣，微微一笑，冲我说：“我可是知道你的电话号，也知道你公司的位置，我还打听了你的身份证号，你可不许逃哟。本姑娘有事先走一步，咱们回头再见。”说完捋了一把头发，转身走了，走了两步忽然又回头冲我不怀好意地笑笑，说：“不过你今天有点小灾，可能要挨揍，你可小心点。”然后捂着嘴巴大步流星地走了，看着她的背影我还以为她有多么高兴的事情呢，怎么脚步一翘一翘的，把头发都弄的随着脚步而颠了起来。看样子人家是回家睡大觉去了，而我不但连家都没有了，还把自己卖身给了别人，任人宰割了，这世道真是没活路了，上哪说理去啊。
黄瓜婶婶接受完了采访，神采奕奕，一扫夜里奔波惊吓的疲惫，竟然还有粉丝来现场找她签名，黄瓜婶婶乐的嘴巴都合不拢了，浑身上下每一寸面积都充满了笑意。折腾完了，医护人员经过简单鉴定，说我们只不过是受到了轻微的惊吓，对于身体没有什么影响，建议我们睡一觉休息休息，然后就开车打道回府了。我们毕竟是没什么经验，也忘记了感谢救援我们的消防战士，忘记了感谢救助我们的群众。等到大家都散去了，黄瓜婶婶首先声明她要先吃一顿大餐，然后回家睡上一天一夜。我没了家，只能和瘦猴回到公司，看看有没有法子，再想一想下一步的出路。我建议大家一起吃大餐，被黄瓜婶婶用怀疑的眼光看了一眼，断然拒绝。这娘们刚才还在媒体前拼命地和我合影，现在六亲不认了，估计是看我们现在穷了，有蹭饭嫌疑。不过我现在已经没有精力再去想太多的问题，当前就是想睡一觉。瘦猴更是体格稍微的差了一些，已经出现即将虚脱的症状。好在这里离公司不远，我们两个难兄难弟搀扶着来到了公司。
由于我们来的太早，公司还没有开门呢。我们在外面站了一会，瘦猴先撑不住，一屁股坐在地上。我望着对面叫着“豆浆油条”的小摊咽了咽口水，推着瘦猴说：“猴子，你有钱没有？”瘦猴抬起头顺着我的目光看去，明白我是要吃饭，他也大口的吞咽口水，没有回答我，自顾自地说：“张哥，我也真是饿了呢，咱们去吃点？”我刚才偷偷地翻了翻自己的口袋，一个钢蹦都没有，正在灰心中，听见瘦猴的建议，心想这小子没准兜里有钱，这可是救命饭啊，赶紧应承道：“吃点？那就吃呗。走！”说完我们两个都来了力气，大步流星地朝着小吃摊走去。
一对中年夫妻就是这里的主人，男的在锅前负责炸油条，女的负责给顾客拿油条和收钱，炸好的油条油汪汪地摆在旁边的一个大盆里，呈现出诱人的金黄色，并且散发着阵阵香气。小吃摊陆陆续续的有人来买油条，女主人忙的不可开交，一边给人装油条，一边还有叫着要豆腐脑的，要豆浆的，还有的就在旁边的塑料棚里吃，等不得自己上来拿来了。女主人一点都不介意，看来这两口子都很好说话。
我和瘦猴也走进了那个塑料棚里，这是临时搭建的一个供顾客吃饭的小屋子，里面摆了几张桌子，已经有几个人在那里秃噜秃噜地喝着豆腐脑，看穿着都是附近干活的民工。瘦猴见他们吃的很香，猛咽口水，我的喉头也一阵阵发紧，赶紧和瘦猴坐下来，冲着老板娘喊道：“快给上油条，要两大碗豆腐脑，还有豆浆！”老板娘听见我的叫喊，大声答应着说：“好唻，您稍等会啊，马上就来。”瘦猴两眼发直，盯着人家喝豆腐脑的，眼睛一眨都不眨，看样子就要冲上前去抢过来。我暂时还头脑清醒点，为了不让自己失态，极力保持着城市白领的形象，假装漫不经心地四处观望，耳朵里却紧紧听着人家大口咀嚼的声音。
这几天的折腾实在是让我精疲力竭了，从每天晚上的不断闹鬼，严重睡眠不足，到昨天晚上的一连串恐怖经历，让我几乎有虚脱的感觉。好在又能够在这个城市呼吸早晨清新的空气，让我实实在在地觉得活着真好。可是想一想昨天晚上的事情，又是那么的匪夷所思，想象着小雪可怜巴巴的眼神，和与尘世决绝的表情，都让我很是心痛。可是我们为什么会在大树上呢，那个幻局是不是消失了呢？小雪去了哪里？这些都是没有结果的答案。我想我会为这些不知结局的问题而再次挠头，并且茶饭不思的。
正在想的入神，老板娘把热腾腾的豆腐脑端上来，又给上了几根油条。我给豆腐脑里又加了点辣椒面，大口大口地吞咽着油条，真是人间美味啊，直吃的嘴里冒油，腮帮子鼓溜鼓溜的，第一口下去差点噎着，赶紧秃噜秃噜喝了两口豆腐脑，没想到又喝呛了，辣椒面呛在嗓子眼里，弄的我眼泪鼻涕一块流，咳嗽不止。瘦猴不管凉热喝了一大口豆浆，烫的直哈气，不住的拿手在嘴边扇风。旁边的几个民工显然被我的吃相惊呆了，都停下来往这边瞅。我也顾不得形象了，三口两口的吃完一根油条，又去夹第二根。瘦猴也不甘示弱，看见吃的两眼放光，恨不得全都填到肚子里，那架势谁要是和他抢他就要揍谁。
我和瘦猴如同风卷残云般将油条豆腐脑一扫而光，瘦猴慢慢来了精神，眼睛也不再迷离犯困了，虽然面色疲惫，但是看起来气色好了许多。我一边吧嗒嘴一边环顾四周，心想瘦猴你就赶紧掏钱结账我们好走人。没想到瘦猴两眼发直，就傻乎乎地坐在那一动不动。我心里有气，就提醒说：“猴子，去，算账去。”瘦猴面无表情，呆呆地说：“我，没有钱。”我靠，没钱还吃的这么心安理得啊，早说啊，没准就不来吃了。我定定地看着瘦猴，这小子就是一张欠揍的脸，看的我直长气，心想这小子啥时候变得小气了，我蹭蹭嘴巴上的油，再次提高了声音说：“猴子，去，把帐给算了。”旁边的民工听了我的声音，都奇怪地看着我，看的我直心虚，只好强打精神，面不改色地看着瘦猴，希望他能够忽然想起结账的事。瘦猴却不听这一套，站起来大声说：“我没有钱，你说你请客来着，我才来吃的。”说完看也不看我，按着桌子就要走。
女主人听见了我们的谈话，有些警惕地盯着我们的一举一动。瘦猴眼珠发直，一错都不错，忽然跳了一下，僵硬着身子就蹦了出去。我看的愣了，直到反应过来，想要起身去追，又心虚地看了女主人一眼，见她也正看着我，我们互相微笑了一下，我就没站起来。女主人过来假装收拾碗，一边殷勤地问道：“小兄弟，还需要点啥？”我的脸一红，伸出一根手指比划着说：“再来，再来一根油条。还要一碗豆腐脑。”女主人说：“好的。”就又给我上了一份。
本来我都吃的嗓子眼都堵上了，胃胀的舒适让我昏昏欲睡，可是因为没钱只好在这里故意的消磨时间，想等到上班时间到了，可以和同事去借一下。看看外面人声鼎沸，到了上班的时间，我想用不了一会，就能看见同事过来的，到时候我喊一声，就可以解围，因此倒淡定了许多，慢慢地品味着油条加豆腐脑的滋味。
周围吃饭的人都陆续的散去，小棚里也没有了人。女主人一边收拾卫生，做着收摊的准备，一边还要照顾外面不断来买油条的顾客渐渐地人越来越少了。这时我忽然看见外面有一个熟悉的身影，在那里站着买油条。我只觉得记忆之门忽然打开，一股对于往事的思绪源源不断地涌了进来。那是我原来的女友，没错，我确信自己没有看错，她依然还是那么清瘦，而且脸色有些疲惫。她买完了油条，接过找来的零钱，抿了一下头发，将钱装在口袋里，转身就离去了。我只觉得热血都涌上了大脑，腾地站起身来，大步走出小棚，喊道：“冰冰！”女友停了一停，却没有回头，反而加快了前进的步伐。我犹豫着是不是认错了人，要不要追上去看个究竟，就愣了神。等我反应过来，冰冰已经不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