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不能杀你!”
林樊提着丁谓的脑袋,对双目圆睁的头颅说道,也不管他听不听得见。
“啊,他杀了丁大人!”
这句话就像瘟疫一般迅速传开,那些原本还直斥林樊目无王法的官员此时一个个在街上东奔西走,只想离煞星远一些,顾不得威仪掉了一地。
而受到官员们的催促,差兵们虽然害怕,却仍然勉勉强强上前,只是纪国承平已久,就连官军都数百年不见刀兵,何况这些差兵衙役们!
林樊提了丁谓的脑袋,大踏步向前走去,一时间众差兵被他威势所骇,竟无一人敢追上去。
“哈哈!”林樊大笑离去,说不出的酣畅淋漓!
众玉山镇的百姓、官员和差兵们,望着他离去的洒脱背影,呆若木鸡。
“侠以武犯禁!”不管听没听过这句话,在场众人都下意识闪过这个念头,直到多年以后,依旧为玉山镇的老百姓津津乐道。
林樊出了玉山镇,虽没见追兵,但也不想过多停留。他看了看手上的仇人首级,不耐继续提着,就随手往荒山一扔,也不管最后会不会被来人寻到,给丁谓缝个全尸,或者直接被野兽叼走。
林樊越走只觉心中愈发地畅快,各种念头通达,看着眼前的宽敞大道,喜不自胜,就随意选了一个方向,狂奔而去。
一路上也不知跑出多少里,直到感觉快要喘不过气来,才慢慢停下脚步。要知道林樊自从修炼有成,气脉悠长,就算是一直跑上十多里都脸不红心不跳,而此时竟觉得喘不过气,少说也跑了百多里地!
林樊停下脚步,也不管这是什么地方,找了个干净的草地就躺下去,心中想着前面的复仇,只觉尤为解恨。
虽然林樊自幼寒窗苦读,但闲暇时也曾读过一些闲书,尤其是那些行侠仗义、慷慨激昂的桥段,每每读来都让人血气上涌,拍案叫绝!
“你爷爷的!”林樊突然朝着空中骂了一句,转又自顾自嘿嘿笑起来。
今天林樊满嘴脏话,不认识的只把他当作豪侠巨盗之辈,又哪里知道他这也是第一次照着书上骂人,只是当时气愤填膺,倒不觉得别扭。
“你这狗贼!”、“你这腌臜泼才!”、“你这狗才!”……
“他奶奶的!”林樊又骂了几句,渐渐也骂得溜口,不觉别扭了。
此时天色已晚,林樊前面是一股劲儿往前奔,哪管它是荒郊还是野外,所以一时之间也找不到人烟,不过这一年以来,他倒是长年呆在野外,也没什么不习惯,只等明天找着人问清楚地界,好返乡归家。
第二日,林樊早早起来,在快中午的时候终于遇到一个村子,得知这里是纪国蒙县境内,因附近有一条蒙河而得名。
林樊曾看过纪国的山川地理图志,知道这条蒙河正好属于大靖河的一条分支,当下心中打定主意,前往蒙县。
他来到蒙县,问船夫雇了一条船,一路顺河而下,到了蒙河与大靖河的汇流处,又搭上大靖河的一艘客船。如此星夜兼程,连番换乘,五天之后,首阳县终于遥遥在望。
他的家乡正是纪国首阳县。
林樊看着行人如簇的首阳县城门,心中感慨莫名。一年之前,他就是在这里搭乘客船赶去盛京赴考,并在途中结识了丁谓……那时他一心想着有朝一日金榜题名衣锦还乡,可曾料到今时今日的情形。
“终于回来了。”
林樊轻轻说了一句,正要离去,忽见一个衙役捧着一张纸走来,他迅速扫了一眼,不禁哑然,原来那图纸上的画像正是他本人。
“今有贼人,公然杀害朝廷命官……”衙役边贴便念上面的文字,引得城门进出的百姓翘首围观。
“想不到纪国的海捕文书已经传到这里!”林樊迅速看完文书,趁着刚开始人并不多,脱身离去。
林樊刚才看了下,虽然文书上所画头像惟妙惟肖,但却没有提他的姓名来历,想来当初丁谓对自己做的那一番措施,反倒把他的真实身份给掩盖过去。
“这样也好,省得连累乡邻。”林樊想道,至于纪国对他画影图形展开通缉,倒是早有预料,毕竟丁谓的身份可不算小,背后更有个当朝宰相做岳丈。
林樊离开县城,不再犹豫,直接向心中那个熟悉的方向走去,那个他魂牵梦绕的地方。
“不知道吴先生的身体怎样?爹娘的坟上是否有人清理杂草?”每到近乡情愈怯,距离他离开,已有一年多时间,景物相似,不知人事如何?
林樊一时思绪繁杂,也没心情考虑海捕文书的事,不过为了避免被人认出,他没有走官道,而是沿着一条直线前进,路上遇山开山,遇水涉水,以他如今的脚程,这样的速度反而更快。
随着林樊脚下不停,周围的景色不断退后,终于,他的目光停留在一处翠绿矮丘,他知道,越过这个矮丘,就是沥水村。
沥水村居民分为吴、林两大姓氏,两家世世代代居于沥水河边,躬耕田亩,安居乐业。村子不大,往往稍有动静,就传遍全村。如果说最近有什么大事,大概就要属年前林樊的死讯被人传回来。
对于林樊,村里没有人不知道,作为村中难得出息的读书人,去年全村人送他赴京赶考的情状还历历在目,本以为到时能回来一个官老爷,谁知竟一去不返!
唉!每每提起这件事,说的人和听的人都要叹上两口气,如果村里出了个进士老爷,那可是足以写进首阳县志,流传后世,真正地光宗耀祖!
“可惜啊,林寡妇就是福薄啊!”有人叹息道。
“可不是!”旁边一人接着道:“嫁个丈夫是秀才,偏偏早早成了寡妇;生个儿子也是秀才,可惜又是这般光景!”
“林寡妇死在她儿子前头,又能可惜什么?”有人不解问道。
“这你就不懂了,如果中了进士老爷,到时替她讨个诰命,就是在地下也光彩的紧!”说这话的是个妇人,此时她似乎想起了什么极为荣耀的事情,脸上都泛着红晕,心中打算着往后是不是该让自家小子对吴先生恭敬些,好往后给自己搏个诰命!
……
这些乡里闲话林樊自然没有听到,此时他正默默立于一间小屋前,屋子和他昏迷时梦见的一模一样,只是一个在眼前,一个在梦中。
林樊深呼一口气,仿佛要驱散什么,他伸手,轻轻推开紧闭的门户。
虽然已经一年多无人居住,却一尘不染,很显然,有人经常给它打扫,林樊脑海中不由浮现出一张略带羞涩的笑颜,想起了那个称自己为“樊哥儿”的丫头。
林樊来到母亲的牌位前,恭恭敬敬上了三炷香,静立良久,这才朝着牌位轻轻道:“娘,孩儿回来了!”
话语落下,屋内依旧轻烟袅袅,无人作答,惟有屋外一阵轻风拂过,带动树叶窸窣作响。
林樊环视屋内良久,随后轻轻带上门栓,出屋而去。
他要去的正是村中吴先生家。
吴先生作为村里唯一的蒙师,村中大大小小孩子的识字重任就担在他肩上。村野里礼仪简陋,也不兴拜师,只要提上一串腊肉,就可以让孩子到吴先生那里开蒙,当然平日里也少不得提些自家种的瓜果蔬菜奉上,聊表心意。
林樊最初的启蒙就是在吴先生那里,虽然后来他自己的学识已超过吴先生,但依旧以师礼相待。吴先生对于他这个得意门生,自然也看重得紧,因而对于自家女儿和学生的交往,也听之任之。
因为已经被纪国发海捕文书通缉,林樊不愿在村里人面前现身,免得到时看到海捕文书,旁生枝节。
林樊已经决定,待见过吴先生后,就恳求先生让自己带走楚儿,从此离开纪国,远走他乡!
楚儿正是吴先生的女儿,也是那个叫他“樊哥儿”的女子!
吴先生正在家里给孩子们教书,林樊在屋外角落等了一会儿,直到学生们全都散去,方才轻敲大门走进庭院。
“先生!”
“哪位?”吴先生面容清瘦,一缕山羊须揽在胸前,听到有人敲门,顿时抬起了头。
“你?你是……”吴先生使劲摸着胡须,睁大眼睛看着庭院中站立的青年,犹自不敢相信。
只见那人跨步来到身前,恭敬行礼道:“学生林樊拜见先生!”
“果然是你,可你不是?不是……”吴先生拽着胡须,本想说你不是死了吗,但眼下大活人就在眼前,想来事情另有蹊跷。
“老爷,谁啊?”听到动静,正在屋内的吴夫人出声问道。
“没事啊!你听错了。”吴先生答了夫人一句,说着朝林樊使了使眼色,两人来到屋外角落里。
林樊自然知道吴先生的疑惑,他当下主动将自己一年来的经历详述一遍,当然其中关于他坠崖后的具体情况,因为太过匪夷所思,所以只是略而不谈,推脱遇到一个异人云云。
单是如此,这番经历也让平生阅历丰富的吴先生瞠目结舌,口中连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林樊讲述完毕,忽然面带紧张,装作不经意问道:“先生,楚儿到哪去了?刚才怎么不见人影?”
吴先生听到林樊的问话,顿时面露难色,沉默良久,才叹道:“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