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虞燧这么说,蓝絮擦了擦鼻子,颤声说道,“今日那人应当也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大哥千万不要为了我这么个粗鄙小子而得罪了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啊。”
这话到了虞燧的耳朵里,他不禁在心中暗暗感叹,这小孩倒是识得大体,颇知道些好歹。在心中对蓝絮的评价也高了几分,不过也在心中暗暗笑道,“这么个砸碎虽然的确是大户人家出来的,但也只不过是个蝼蚁般的东西。”
“此事过些日子再说,你先把身子养好。这个公道我定会替你讨回。”虞燧摆了摆手,止住了蓝絮的话头。
就在这时,屋外敲门的声音响了起来,随之而来的是一句中气十足的话,“紧急军情,求见虞将军!”
见来人说有军情,虞燧立马皱起了眉头,快步迎了出去,只留下蓝絮躺在床榻上。
虞燧与来人并未进屋,只是轻声交谈了几句。蓝絮在屋中听不真切,但也听出二人语速极快,怕是这军情确实紧急。
“那就有劳了……”虞燧在回屋前又对来人交代了几句,来人才匆匆离去。再次回到房中,虞燧先前紧锁的眉头已经舒展开来,对蓝絮浅笑了几声,“小子,想去外头见识见识吗?”
蓝絮并未理解虞燧的意思,只是觉得眼前的人让自己深深信赖,“大哥,你去哪里,我就跟着你去哪里。”
虞燧嘴角浮现一丝微笑,心中想着,“这小子,多像当年的自己啊。”
乾狩八年,隆州禾林军镇镇守钱绩因不满军饷因被支援北方作战而拖欠,领手下一万五千精兵哗变。隆州位于帝国东北,时逢隆州境内军力被抽调前往隆州北部的紫瞳关外与逐鹿原上的昭云部作战。
隆州牧蒙护领兵弹压,遭败绩,隆州重镇安阳为叛军攻陷。蒙护于是向岐淮求援,武宗皇帝震怒,遂下令长子襄王孟松集结天子亲军一十三卫中的先锋营以及墨骑左卫前往隆州平叛。
那一日来人给虞燧带来的正是襄王集结大军的消息。禁军的粮草辎重都是常备,民夫也是征发到户,军镇左右的百姓也熟悉了这样的征发。十日后,大军集结完毕,一切准备就绪。
虞燧带着蓝絮走入了军营。此时的蓝絮,与初逢时早已判若两人收拾利落之后,又穿上了虞燧特意为他准备的小号戎服,显得格外精神。
但毕竟小孩,在前往襄王大帐的路上,他不住地吸引来旁人的注视。来到大帐之外,虞燧看了看一旁的马厩,十二匹雄骏的战马早已立在那里。每一匹战马身旁都站着牵马的侍从。
虞燧牵着自己的爱马皂耳也来到马厩中,将缰绳绑在拴马墩上,又对身旁的蓝絮嘱咐道,“待在这儿别乱走!”
蓝絮一路打量着军营,这里的一切对他来说都显得新鲜异常。看到这些战马军械以及精神抖擞的士卒,他心中隐隐有股亲近感,仿佛他本就属于这里。
看着看着,蓝絮不禁走了神。虞燧见他没回话,便咳嗽了一声,蓝絮这才回过神来。
“待在这儿,等我回来!”
“是。”
蓝絮愣愣的模样惹得周围其他侍从一阵发笑。虞燧说完了话便步入了帐中,留下蓝絮好奇地看着四周的一切。
“你是虞二哥的亲随?看着好像见过你似的。”正在蓝絮环顾四周之时,一名身材矮胖,年纪在十岁上下的侍从走了过来,边打量他边问道。他也是这些侍从中年纪最小的一个,其他人都已经是十五六岁年届弱冠。
蓝絮不置可否,木讷地点了点头。“我叫石晃,是石镌的弟弟,”这名叫石晃的小胖子见蓝絮没什么反应,便拉起他介绍道,“那个最高的,是赵大哥的侍从,那个……”
石晃一个个介绍过去,被介绍到的人对蓝絮并无什么热情。只有一名面色温润的侍从微笑着颔首致意,听石晃的介绍,这是襄王十三伴当中的老五杨茂的侍从杨文。
就在石晃领着蓝絮认识在场的侍从时,大帐有了动静。出征的将领以及襄王手下领兵的十三名伴当鱼贯而出,大军开拔。
大军从岐淮附近的军镇出发,日夜兼程,只用了九日便抵达了隆州州治广延府。一路上虽然舟车劳顿颇为辛苦,但年幼的蓝絮却坚持了下来,而且一路上鞍前马后显得很是伶俐。
虞燧随侍襄王左右,蓝絮的表现自然也在襄王孟松的眼中。就在抵达广延府前夕,孟松将虞燧召近身侧,说道,“吉炜,这小童就是你前日在街头从梁家奴才手中救下的那孩子吧,你要将他收作侍从了?”
虞燧回头看了一眼跟在马后的蓝絮,浅笑着说道,“什么都瞒不过殿下,私自与梁家发生冲突……”
“担心那些作甚,”听到蓝絮要说到梁家,孟松收起了笑容,“梁家与本王不亲近是人尽皆知,偶尔也是该给个教训让他们不要这么放肆!至于这孩子……”
“殿下请放心,我派人调查过,这孩子是蓝幽的遗孤。”
听到这话,襄王心中一阵唏嘘,当年蓝幽疆场阵亡,而蓝家分裂衰败,忠烈将门就这么败落,实在可惜。“既然如此,这孩子你可要照看好了,这或许也是蓝将军在天有灵,把这孩子托付了。”
“属下遵命!”
蒙护在广延府已经等候多日,兵变越闹越大,可能几日后就要波及广延府,他已经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见襄王带兵抵达,他也算松了口气。
出城十里迎驾,在这兵荒马乱之时蒙护也不敢在礼数上有半点亏欠。禁军不愧为禁军,甲士肃穆,革车齐整,雄骑势烈,锋刃凛然。看着逐渐接近的禁军,蒙护不禁咽了口口水,暗暗想着,有如此强兵,谁敢找死作乱啊。
大军进驻广延府,立即便有探马前来禀报,钱绩听闻襄王领大军前来,率领手下四千精骑和三万步卒前来攻打广延府。
此时蒙护正设宴招待襄王一行,襄王听了探马的禀报依旧神色轻松,“想不到此贼短短几日便已经将手下势力扩大到了这般。赵信,本王命你领三千精骑为先锋,明日正面迎敌。虞燧,明日你领两千骑击其侧翼,瓦解其阵势,其余诸将随本王行动。”
分列左右席间的众伴当及将领听到这话,纷纷肃然出列领命。只有蒙护轻声问道,“殿下,五千骑兵恐怕不够吧。”
襄王蔑视地看了一眼这个被哗变吓破了胆的封疆大吏,“不够?只怕太多。”在襄王的目光下,蒙护背上不禁沁出一层冷汗。蓝絮在虞燧身后站立侍奉,襄王的气势也让他心中略略颤栗。
次日天色微亮,两支千人骑兵队便从广延府出发向东方进军。半个时辰后,襄王才率领大军缓缓出发。
襄王刚进入隆州地界时,便广派侦骑,此时叛军的消息源源不断地汇拢到襄王手上,他脸上的微笑显出了他成竹在胸。
根据探马的消息,钱绩一早也拔寨启程,赵信与虞燧最终在一处叫做赵家堡的村落找到了这支规模巨大的叛军。晴朗的天空之下,两军对垒,肃杀的气氛立即弥漫开来。
赵信率先出阵,在阵前大声喝到,“同为大肃军卒,阵前弃兵投降者不杀!”
钱绩也是立在阵前,“官家不给饷银,我们怎么还活的下去!弟兄们,这么点少爷兵,干掉他们!”
虞燧与赵信对视了一眼,互相摇了摇头。一见这些叛军之时,虞燧便判断出这是一群乌合之众。钱绩虽然久经战阵,但终归手下能打的也就亲军几百骑而已,其他地方军镇士卒疏于战阵,只不过是些拿着武器的羔羊罢了。
虞燧对坐在革车中的蓝絮说道,“入风,坐在车里好好看着。”说完便下令冲锋。
此时赵信早已率军冲入敌阵。敌阵带头的便是钱绩手下副将所率领的钱绩亲军。赵信一冲之下敌阵虽有松动,但未曾露出破绽。
随后虞燧带着军骑开道,猛冲叛军左翼。叛军左翼部署的步卒见铁骑带着强烈的嘶鸣而来,刀锋上反射的寒光让他们难以睁眼。恍惚间似乎忘记了抵抗,而当他们反应过来之时,从高处落下的马刀已经切开了他们的皮肉。
血花四溅,哀号遍地。见一个缺口被打开,赵信立即开始了第二次冲锋,这次更是以雷霆之势带头冲锋。钱绩副将前来抵挡,赵信举起手中重达八十斤的丈八铁枪立时将其挑落马下。
这一瞬间,叛军脸上个个都露出了惧怕之色。虞燧此时也在侧翼如入无人之境,铁骑在前,战车在后,伴随着越来越多倒下的尸首与“弃兵不杀”的口号,越来越多的叛军丢掉了手中的武器跪倒在地乞求活命。
蓝絮在战车中看着这一切,弥漫的血腥气与身首异处的场面让他不禁想要呕吐,但心中却感到战场的氛围让他格外舒服。好战而厌戮,这是后人对蓝絮的评价,没人知道这是从他第一次进入战场便以注定。
正在战局已定之时,远处扬起了漫天尘土,襄王的大军抵达。钱绩的叛军本已失去战意,此时见这阵势,多半都吓得魂飞魄散,投降者不计其数。钱绩见此,当即率领少数亲卫逃遁而去,而此前被迫投降于他的军卒此时为了立功赎罪,纷纷上前欲将他擒下。
钱绩也是搏命,厮杀了许久才受伤被擒。襄王看着捆缚在地的钱绩,只是冷冷地说道,“猛虎久不露齿,尔等还以为会长睡不醒么?带下去!”
此时赵信与虞燧前来复命,襄王看着虞燧身后的蓝絮,虽是第一次见识此等场面,却并没有任何慌张,果然是将门虎子。
“殿下,我能到军中效力吗?”当虞燧禀报完诸事,孟松要收兵回城时,蓝絮突然问道,满脸都是兴奋的神色。
“等你再长大一点,将来就能和哲儿一同出征了。”孟松笑着说道。而身旁诸人听了这话纷纷侧目,似乎不相信这孩童能有如此运气一般。孟哲是孟松的长子,尚未有任何的伴当。
“这是本王早年用过的长枪虎胆,将来你要带着他厮杀疆场,为大肃建功立业!”说着便令侍从取出一杆银枪递给了蓝絮,而周遭众人此时神色都已是讶然,只有蓝絮神态如常。
蓝絮接过了银枪,勉强才能扶住这比两个自己都高的大枪,带着兴奋的神色答谢道,“谢殿下赏赐。”
五日后,随着残余叛军被清除,襄王率军得胜返回。而几日后,蒙护的致仕奏章也送到了皇帝的御案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