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天动地的乾狩十五年九月十一就这样到来了。吴兼的轻敌,张忠的胆怯,苏翰的冒进都成全了牧晖启的成功。但一切的根源,牧晖启知道,还是在于自己手下这支骑军的强大。
吴兼的老去,张向的私心,以及赵苏虞等人的稚嫩让此刻的北朔原上已无人能与之匹敌。至少在此时,北朔原上无出其右。
正当磐城以南所有大肃守军都进入紧急戒备时,牧晖启却停止了行动,开始在磐城附近安抚牧人,甚至开始将磐城内的物资粮储运向北方。
得到消息的大肃将官谁都不知道他的意图,难道占据这磐城便是最终的目的吗?
随着时间的推移,磐城败绩也传到了登麟关。宋浑霎时感到身上发冷,第一时间召集了部下安排布防,并且派出侦骑探明具体情况。
尽管做了许多补救,但此时他感到刀已经架在了自己脖颈上,只等皇帝的谕令一到便会砍下来。而一直在宋浑身侧的王素此时也表现得急躁非常,但心中却谋划着另外的打算。
接下来的几天里,逃向登麟关企图入关避祸的南民商旅牧人陆续抵达,经过仔细甄别,许多人都被从偏门放入关内,在牧晖启的安排下,钟旗等人也乔装为难民回到了关内。
倒不是怕这些人在城下作乱,而是防着牧晖启捉了这些人当成盾牌让关隘上的士卒束手束脚。
此时,关外通往登麟关的主道旁,一大肃文官模样的人晕倒在路边,生死不明……
五日后,吴兼,赵信,虞燧等人护送襄王尸首抵达了登麟关,所有人面如死灰。登麟关已与众人出关时全然不同,战争笼罩下的关隘气氛格外凝重。
战败的消息刚到达登麟关时,御营中的褐羽卫派驻在登麟关的将校早已向岐淮方向发出了信使。此时岐淮的谕令尚未到达,众人也只能等候在登麟关中休整。与来时的意气风发相比,此时所有人都陷入了沉寂当中。
带着一身的疲惫来到了安排下的住处,虞燧便瘫倒在了草席之上。一片寂静之中,外界的一切响动都显得格外清晰。在这寂静之中,虞燧对着跳动的烛火细细地想着这一路的经过,始终觉得有所蹊跷却又抓不住思路。
思忖良久,虞燧默默从怀中摸出一枚锈迹斑斑的箭头,正是要了襄王性命的那支箭的箭头。当日收拾襄王尸首,他将这个箭头悄悄保存了下来。
在烛光中端详了许久,这箭头虽然锋利却已经被磨损地厉害,已经看不出是何种样式。不过这却是自己手上为数不多的线索。想着在磐城经历的一切,虞燧心中的悲凉又添上了几分。
辗转反侧无法入眠之下,虞燧起身去到了杨茂的住处。一出营帐,守在帐外的蓝絮便站起身来,“大哥……”
在四周篝火的映照下,虞燧面色凝重,这些日子以来脸上的肌肉就未曾放松过。看到蓝絮眼中布满了血丝,虞燧说道,“入风,你回去睡吧。”
“不,我睡不着。第一次上战场我就成了败兵,这实在是……”从鹞子岭到登麟关的一路上,蓝絮都浑浑噩噩,与岐淮的那名意气风发的少年判若两人。
“跟我来吧。”虞燧拍了拍蓝絮的肩膀,径直向前走去。
二人一前一后从几个营帐旁经过,便来到了杨茂的营帐。
帐中同样烛火通明,杨茂同样未能入眠。见虞燧与蓝絮前来,杨茂便停下了擦拭佩剑的手,起身招呼道,“二哥,入风,坐吧。”
杨茂的营帐并不宽敞,蓝絮坐到了杨茂矮桌前的草席上,蓝絮则默默站到了一旁。
蓝絮与杨茂二人便在炭盆旁边饮酒,边谈论起当年与襄王率军纵横南北的岁月,不禁感伤非常。
烈酒的醇香,让二人暂且忘忧。“好酒,好酒……”
帐中一时陷入了一片沉寂,杨茂不喜饮酒,但喜好酒香,平日里便喜欢在住所当中煮酒。看着微醉的虞燧,杨茂又拿起了放在一旁的佩剑,继续擦拭起来,“二哥,你找我不是来向我要酒喝的吧。”
虞燧再次拿起粗瓷酒碗,将壶中烈酒倒入碗中,一口饮下。“哈……”一口气畅快呵出,这才将那枚箭头丢在桌上,“你看看这个。”
“这是什么?”杨茂放下了长剑,用汗巾反复擦拭了箭头后,拿起细细端详起来,“三棱箭头,不是我大肃军中的制式,也不是北方牧族惯用的箭支……”
虞燧听了这话,疑心道,“那么,这箭头是哪里来的?”虞燧知道杨茂对各类军械都很是熟悉,于是对他发问。
“二哥,恕我多问,不知道这箭头……”杨茂一见虞燧的神色便知道这箭头非同小可。
虞燧又喝下一碗酒,一字一顿地说道,“要了襄王性命的那支箭!”
站在一旁的蓝絮起先斜眼看了看这枚箭头却丝毫看不出有什么异样。此时听到虞燧的话,意识到自己站在帐中有所不妥,“大哥,杨五哥,我去外头转转。”
虞燧知道他的意思,便说道,“没什么你不能听的,注意些外边的响动便是。”
说着便又带着狐疑的眼神盯着杨茂。杨茂知道这箭头不寻常,但听虞燧这么说心中便沉了下来,这箭头既然不是来自北方,那么这箭定有蹊跷。
“精铁打制,分量重过普通箭头两成。虽然磨损地厉害,但看得出来,是刻意为之,这箭头上原本可能刻着某些字或是徽记之类的东西……”杨茂皱着眉在牛油灯烛下细细打量着箭头。
“箭羽是故意染黑的白雁翎毛。”虞燧看着碗中残酒,自嘲地笑笑,浑然不知对面的杨茂脸上已经露出了惊骇的神色。
“也就是说……?”杨茂知道不必往下说。
虞燧点了点头,而杨茂的神色则有惊骇变为了愤怒,“居然有此种狂徒,有胆子打天家的主意。”
勉力压下的嗓音听着沙哑了许多,虞燧却说道,“恐怕赵大哥也知道了。只不过,这种事牵连在内多数都只有死路一条。”
杨茂不置可否地看着虞燧,不知道他到底打算如何,便疑惑地看着虞燧。
“我想你心中也知道可能是谁下的手,我要……”
杨茂听到虞燧这么说,忙阻止道,“二哥慎言!”说着便向蓝絮使了个颜色,蓝絮会意,撩帘走出帐外巡视了一圈后在帘外摆了摆手,示意帐外无人。
虞燧脸上依旧挂着一丝笑意,“殿下待我有知遇之恩,我发誓效死以报,这个仇我一定会报。戎生,我需要你帮我!”
看着那一抹苦涩的笑意,杨茂抱拳对天,“殿下待我何尝不是恩重如山,就算是二哥不说,我又怎么能袖手旁观!”
“太好了!”端起酒碗,对着烛光打量了起来碗中的波纹。
就在此时,箭头印衬出的烛光一瞬间晃到了虞燧的眼睛,虞燧闭眼扭头,再睁眼时,却发现一个人影从帐外一闪而过。
虞燧下意识起身,杨茂一惊,忙收起了箭头,“怎么了?”
“你不觉得这些日子身边总有影子跟着么?”虞燧握住腰间佩剑剑柄,蹑手蹑脚地向外走去。来到帘布边上,虞燧猛地挑开布帘一闪身就抽出佩剑几步跨到了先前见到那个影子的角落,却是空空如也。
蓝絮也是吃了一惊,他正站在帘外,虞燧从他身边一闪而过让他一时有些手忙脚乱。
杨茂也跟了出来,“二哥,怎么样?”
“哼,跑得倒是快,没影了。”虞燧冷哼一声,顺脚将帐外的一个破烂草人踢了起来,一剑将其劈为了两截便收剑入鞘。这草人原是操练枪棒所用,破损了被随手丢在路边此时倒成了虞燧的泄愤出口。
杨茂四下看来看,略一思索,便说道,“未必,四处都有成队的巡查士卒,他也只能往登麟关上跑,我们追!”
听了这话,虞燧也看了看,“追,我就不信他能插上翅膀飞了!”
边说着,三人便向着城墙的方向追去。
一路未见可疑的人影,三人便来到了城墙之下。城墙上的守备更为森严,不要说一个行踪不明的人,便是虞燧自己贸然上去也会遭到盘问。
正有所失落,杨茂发现在一个不惹人注意的角落一名衣衫不整的男子坐在地上。三人忙赶了过去,才发现这人已经是一具倒毙的尸首。从脖颈上那道三四尺宽的口子流出的鲜血已经快接近凝固,身上的铠甲已经被剥落,而有的血点则只有一半。
“上城了!”两个人几乎同时说出了这三个字。
三人在城下讨要了几件破旧皮甲套在身上便匆匆上到城上。城上的士卒两个时辰便调换守备位置,城头将官个个如临大敌,不断来回巡视。
登麟关这道隔绝北朔原与化州的雄关高三丈九,长二里余。关卡以砖石包裹夯土的结构,显示了这道关卡的年深日久。虞燧看着这古旧的城墙,心里暗自疑惑这样的城墙是如何在大肃初年抵挡了青鸾部大军一十四年的。
顺着阶梯,三人已经抵达了城头……